寒露至,葉落齊。

坪山村坐落在山腳下,下過雨後,冷得更明顯,明明才是深秋,竟冷得像入了冬。

陳熙冷得渾身不住打顫,額頭還疼的厲害,只裹緊被子哼哼。

真是造了孽了。

她不過是通宵在實驗室跑了一夜資料,一覺醒來,居然穿書了。

真穿成個主角也就罷了,哪怕是穿成個吃穿不愁的路人甲,她也能接受,偏偏穿成了種田文女主對照組。

對照組,顧名思義。

女主有多真善美,結局有多幸福沒滿,她就有多蠢毒壞,結局自然也悲慘淒涼。

原身和女主是一個村的,兩人年齡相仿,樣貌也不分伯仲,一直被村裡人互相比較。

原身性子要強些,再加上家境比女主好,就事事想要壓女主一頭。

書裡面,女主跟窮書生男主訂婚,原身就跟家境頗好的才子書生陸時硯訂婚。

女主勤快能幹,頭腦靈活,做糕點生意補貼家用資助未婚夫男主,原身也學著女主做糕點生意。

只不過,女主的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原身則是各種賠錢。

這就罷了,女主的未婚夫,從一個窮書生,從寂寂無名,到節節高升,高中狀元,最後還官至首輔,與成為首富的女主琴瑟和鳴,佳話淵源流傳。

原身的才子未婚夫卻在生員的考試中就半道而卒,不僅家中遭遇變故,一夕之間父母雙亡,才子未婚夫更是一病不起,原身家裡覺得未婚夫家道中落,人也病的不行了,不是良配,便同才子退了婚。退婚不久,才子便撒手人寰,原身和家人擔上了剋夫的名聲,還被罵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把人活活逼死,雖然未婚夫的死不是陳家造成的,陳家卻也背上了這條人命,家裡生意大受的影響,一落千丈,窮困潦倒不說,還因為名聲差再沒人上門給陳熙提親,沒活到二十歲便鬱鬱而終。

對照得明明白白。

說白了,原身就是個襯托女主的工具人。

認真說來,原身生命的轉折,就是退婚。

退婚前雖然處處被女主比下去,但還沒有那麼悲慘,退婚後,簡直是一路高歌猛衝直下。

也可能是那個時間段,女主跟男主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才要原身這個對照組慘烈對比。

看這本書的時候,陳熙就默默盤算過,若是原身沒有跟未婚夫退婚,估摸著也不會那麼慘。

但原身的存在本就是為了襯托女主真善美,沒有退婚這一遭,也會有別的劇情安排在她身上,作為對照組,她沒得選。

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原身意外身死,陳熙穿了過來。

她這會兒腦袋疼的很,思緒也亂,暫時還沒捋清楚是穿到了劇情哪個階段。

從被子裡伸出手哆哆嗦嗦摸了摸額頭被包著的地方,像是磕破了,碰一下就疼的她齜牙咧嘴。

古代醫療技術那麼落後,磕破了沒能好好消毒,可不容易一命嗚呼麼。

這般想著,手就落到了額頭沒傷的地方。

滾燙。

陳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發燒了。

怪不得她覺得冷,一直在發抖。

想來原身就是意外磕破了頭,感染髮燒,死了,也是慘。

比著書裡鬱鬱而終的結局,算是解脫了。

但穿過來的她就慘了。

不過,她也不是原身,就算不知道作者給原身安排的人設,她也不會傻到去跟女主較勁,更別說她還知道劇情,就更不可能按著作者設定的劇情走。

陳熙嗓子幹得冒煙,不知道是渴的還是燒的,吞嚥都費力,也提不起精神去思考以後該怎麼辦。

她抬頭看了看,不知道原身的家人都去哪了,屋裡連個人都沒有。

實在渴的受不了,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看到屋裡桌子上放著茶壺,暈暈乎乎走過去。

壺裡的水早就涼透了,她也沒管這麼多,就著壺嘴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大半壺,終於好受了些。

緩過了神,一直混亂的思緒也漸漸回籠。

陳熙腦袋甫一清醒,燒的紅彤彤的臉,便一瞬間慘白。

她還狠狠打了個寒顫。

老天爺可真會作弄人!

她就說好端端的,原身怎麼突然死了,原來她腦袋的傷口,就是早上去才子未婚夫家退婚後回家的路上被人追著罵時,不小心摔的。

退婚了?

退婚了!

而且還是今天剛退的婚!

得知穿書時,陳熙沒罵人。

得知穿的是個結局悽慘的對照組時,陳熙也沒罵人。

但這會兒,她瞪大了眼,咬牙切齒,在心裡把命運罵了個狗血淋頭。

最關鍵,最能避免原身悽慘結局的事件,就是退婚。

剛剛喝水時,她還想著,只要她不在原身未婚夫落難時退婚,不與女主較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結果,思緒清醒的一瞬間原身的記憶就告訴她,婚已經退了,還是剛退的。

本就燒的頭昏腦漲的陳熙,眼前陣陣發暈。

這種地獄開局,純純是搞她的吧?

她一個化工狗,通宵跑實驗,已經很慘了,居然還這麼搞她?

她到底造了什麼孽!

越想越氣,眼前不止發暈,還一陣陣發黑,她撐著桌子才能站穩。

就在她氣急敗壞地思考著該怎麼挽回退婚事件對以後的影響時,原本安安靜靜的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又雜亂的腳步聲。

還有吵嚷聲。

聽動靜人還不少。

陳熙強撐著朝外面看了看。

見很多人湧進她家,沒多會兒就把院子站滿了。

“陸家家破人亡,陸小子重病在身,你們這個時候退婚,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

“就是!求著結親訂婚的是你們!現在看著陸家不行了,要退婚的也是你們!臉還要不要了!”

“不地道!黑心腸!坪山村怎麼出了你們一家子敗類!”

“敗類!”

“不要臉!”

“太欺負人了!”

……

一聲聲罵聲傳到陳熙耳朵,她眨了眨眼。

這是……退婚事件開始作用,她家被村裡人唾罵了?

劇情的力量這麼強大?

陳熙又打了個寒顫。

原身父母正一臉無奈地跟村裡人解釋,他們把家裡大部分銀錢都拿給陸家賠償了,作為補償還送了不少貴重補品……但壓根沒人聽,唾罵聲一聲高過一聲,還有人往她家裡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看著原身父母為了原身的終生幸福,賠償了大半家財,還在面對眾人唾罵時,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讓村裡人不要怪他們年幼不懂事的女兒,陳熙鼻子就是一酸。

其實原身父母真的很愛原身。

只不過,原身是女主對照組,註定了此生不會善終。

命運的齒輪已經轉動,最惡劣的劇情也已經發生,但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

既然佔據人家女兒的身體,怎麼著也該讓原身父母安享晚年。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稍稍平復了些,便抬腳朝外走。

她是事件當事人,不該讓老兩口獨自面對。

要打要罵,她都認——也希望可以熄了眾人的怒火,降低些不良影響。

然而她剛走到堂屋,就被迎面跑進來的少年一把拉住。

“妹妹,回去!”

少年一臉童真,皺著眉頭,咬著唇拉著她就往西間走,不讓她出來。

陳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少年是原身的哥哥,陳曜。

原身今年十五歲,陳曜比她大一歲。

但他的智商只停留在了五歲。

因為小時候,原身貪玩落水,是哥哥拼命救上來才撿回一條命,但哥哥卻高燒燒成了傻子。

看著死命拉著她往屋裡走,還時不時盯著門口怕人進來,護著她的哥哥,陳熙鼻子又酸了。

這一家人,確實有私心,但也不該是書裡那樣的結局。

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衝他笑了笑:“沒事,我出去看看爹孃。”

少年不答應,還是死命拽著她的胳膊不撒手。

“哥哥,”陳熙又衝他笑了下:“真的沒事,我出去解釋一下,村裡的叔伯們,消了氣,就散了,爹孃也能歇歇了。”

少爺這才一臉不確定地反問:“真的嗎?”

陳熙衝他點頭:“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哥哥?”

少年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這才鬆口:“那好吧,那我和妹妹一起過去解釋。”

說著他小小聲道:“萬一他們打你,我給你擋著。”

陳熙想說不用,但一想解釋多了他也不會聽,便道:“謝謝哥哥!”

少年開心了,挺起胸膛一臉驕傲:“不客氣。”

但等出了門,他立馬就收了小,雖然有些怕,還是壯著膽子把妹妹護在身後。

陳熙一出來,院子裡一聲接一聲的罵聲,頓時停了一瞬。

眾人看著包頭布還滲著血,臉色慘白的陳熙,一時間有些罵不出口。

陳熙走到眾人面前,直接一躬到底。

護在她身旁的哥哥,看她這樣,也學著她的樣子,一躬到底。

陳熙看了眼身旁的人,因為穿書成工具人對照組的鬱悶心情緩和了些。

她保持著躬身道歉的姿勢,大聲道:“這件事因我而起,爹孃就是太疼我,所以才會做出退婚的決定,辱沒了坪山村的名聲,都是我的錯,各位叔伯爺爺要罵就罵我吧,不關我爹孃的事。”

罵一個病的搖搖晃晃的小姑娘,村裡眾人,一時間有些開不了口。

但就這麼算了,也不能夠。

其中一個年輕些壓不住火的大漢高聲道:“熙丫頭,別怪叔說話難聽,你爹孃這事辦的太差勁了!這讓我們以後怎麼在其他村子面前抬頭?人家一說起咱們村,就是你家趁人落難,退婚撇清關係,你也出去打聽打聽,十里八鄉,哪個村子做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來?你們這是給咱們村抹黑!”

退婚這事,怎麼說,在別人眼裡,都是他們陳家的不是。

陳熙也沒多解釋,直接一口應下來。

“是,”她依然躬著身子:“這事,是我家錯了,但跟我爹孃沒關係,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央求我爹孃去陸家退婚的,你們要罵就罵我吧,打我也行,我不狡辯。”

婚已經退了,她的名聲也毀個差不多了,不如她一個人全擔了,保住陳父陳母,以後就還能轉圜。

主要是,她是個現代人,對於自己的名聲,她其實並不在乎。

有沒有人提親,她就更不在乎了。

但陳父陳母不一樣,他們在意村裡人對他們的評價和看法,逃不開世俗的目光。

被十里八鄉唾罵,對於土生土長在這片土地的陳父陳母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她就不一樣了。

是以,說這話時,陳熙十分誠懇。

為了讓院裡的村人都聽清楚,她還特意提高了嗓音。

在場所有人,包括陳父陳母都被她這話驚住。

一時間沒人開口。

此時,院子外,一個形銷骨立,正大步往陳家來的少年,聽到院子裡傳出的,陳熙的嗓音,本就冷著的臉,登時更沉了幾分。

沒有人說話,陳熙想了想,大家肯定是聽進去了,她乾脆又加了一句:“或者叔伯們覺得怎麼罰我能讓大家消氣,就怎麼罰我吧,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都認!”

院子的村人面面相覷。

小孩子錯都認了,他們再追究,倒顯得他們做長輩得理不饒人,跟小孩子計較。

但這事也不能就這麼揭過去啊。

還是剛剛開口的年輕大漢,正要說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收回去之前的話,婚約照舊,這事就當沒發生,他們也不往外傳,免得被十里八鄉嘲笑他們坪山村不仁義。

但話還沒出口,就聽到誰喊了一聲:

“陸家小子來了!”

所有人嘩地轉頭,朝門口走進來的少年看去。

躬著腰正當眾認錯自我檢討的陳熙眉心動了動,陸家小子?

就是原身那個才子未婚夫?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周遭也越來越安靜,陳熙覺得有點奇怪。

主要是有點發毛。

哦,她還因為彎腰太久,腦供血不足,眼前開始發黑發暈。

於是,陳熙乾脆直起了身。

剛暈乎乎站穩,就對上一雙冷沉如霜的眸子。

看著眼前面無血色,形銷骨立到風一吹就會散的病弱少年,陳熙眼角抽了下。

才子未婚夫,陸時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