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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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大人並不是白白問這個問題的。
當朝局勢誠如狄映所言:女帝雖然識人別具一格、用人大膽明智、放權也不拘泥於形式,但是,也有些偏私太過。
如今的朝堂上,武家人、或武李兩家的後人就佔了幾近過半,剩下的,不是與他們站去一邊的、就是站在中間的。
女帝一直渴望發掘人才,用以去填補因她偏私而產生的缺口。閻大人及幾位一心為國的朝臣們,也在努力尋找和推薦治國之士去幫補這些個缺口。
所以閻大人的心裡很明白:推薦人才,自身以及對方所要承擔的風險,也是相當重的。
他對狄映是很欣賞,不但欣賞其人的堅定執律之心,更欣賞其人在當初面對劉溪和曹基等強權的時候、並沒有直接出頭硬碰硬,而是埋伏著時機等來了自己才一舉發作,於是才有了推薦之心。
只是朝堂上,敢直諫撞柱的、並不缺,他也不稀罕那樣的。
他就想弄清楚:狄映的不以卵擊石,到底是“查無實證”的圓滑呢?還是堅持著本心徐徐圖之呢?
人心是最易變的,現在的狄映還很年輕,真正朝上邁進的過程中,遇到困難或者是什麼的時候,到底會怎麼做。
他聽到了狄映的回答。
不,準確地說,他是“看”到了狄映的回答。
狄映提起筆,蘸了黑墨,給畫上新增了些烏雲,不讓豔色顯得刺眼,更讓烏雲間,有金色的陽光努力從厚重的雲層中透出光線。
再以簡約而不簡單的條線,將那些有些漫無邊際的色澤給“約”了起來。顯出了明晰的層次感。
整幅畫的意境就變了。變得“規矩”了許多,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有些成了背景、有些變為了低調、有些轉為了其它物什、有些甚至都不存在了。
樹身沒有動,就讓畫中的格局非常突顯。
只是人物也變了。人物的手裡多了一把傘,畫面上多出了一些風,傘面迎著風向,腳下,原本的花瓣,變成了一片富有勃勃生機的花草。
閻大人嘆了一口氣。
果然是年輕人心性啊,雖然懂得些迂迴婉轉,剛直卻還是過多了一些。
他接過畫筆,提高了一些傘面的傾斜角度,再給傘面上新增了一半陽光、一半陰影。
狄映懂了。
這是閻大人希望他在日後,能在秉持初心的情況下,注意保持策略和態度。
他沉默著,向閻大人鄭重施了一禮。
這是承諾,也是保證。
閻大人滿意地笑了。
笑著問了一句:“河南道的風,最近颳得有些怪異了,都繞過了幷州。你可願去一探究底?”
狄映整冠、正容,上前一步,挺直胸膛,朗聲卻謙遜地回答:“為官之基也,卑職願往!”
“好好好!”
閻大人看著這樣的狄映,胸中忽然也升起了豪氣萬千。一掃些許的暮暮之氣後,再慈藹地道:“此畫送你,願你能真正做到畫中的意境。”
將畫卷起,雙手遞給了狄映。
狄映彎腰接過。
“師生之誼”已成。
而狄映還不知道的是:他是閻大人官職生涯中、最後向朝堂舉薦之人。
等一個月後收到吏部調任他為河南道法曹的時候,同時也收到了閻大人“乞骸骨”的訊息。
狄映心情沉重地趕赴了河南道的幷州。
秉持著自己的信念、懷揣著閻大人的期望,放開了手腳,僅在短短數月間,便將幷州城內積壓的大小案件統統處理完畢,且無有申辯者。
並收穫百姓們稱頌與支援無數。即便是寒冬時節,也總有幹棗、棗餅給他送來。
狄映感受著那些濃濃的愛護之情,欲發謹慎和忙碌了起來,因為有些案子、或者說是大部分的案子,雖然他斷得清楚明白,但給他的感覺就是:背後似乎還隱瞞、或者說是牽扯著什麼。
比如張四殺了李五,人證、物證、口供俱全,張四也供認不諱。
可根由呢?狄映覺得:如果張四和李五不是為了一壟田梗就起了爭執、如果不是縣官糊塗,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慘案發生?
可那縣官真的是糊塗嗎?還是……
狄映披著蓑衣、頭戴斗笠,身著常服,如尋常百姓一般,行走在這雨霧之中。他想去下面的縣、鎮,親自去看一看。
這會子都三月了,正是春耕好時節,近日綿綿的細雨不停歇地飄飛著,滋潤著大地和萬物。也讓這幷州的一切,都像是籠罩在霧氣之中。
狄映感受了下這霧氣,想著田間地頭的事,不知不覺間穿過一條小巷,左轉,卻忽聞一片痛哭哀嚎之聲。
“老天爺啊,這可讓俺們怎麼活啊?天殺的糧商,要逼死俺們全家啊……”
“叫你們東家出來,為什麼要以次充好、賣給俺們根本就不發芽的糧種?”
“你們自己看看,這些是什麼?這是糧種嗎?這分明就是不知道陳積了多少年的稻穀,這都發黴了,讓俺們怎麼種?”
“這是要把俺們生生逼成佃戶啊,這可怎麼讓人活啊……”
“……”
亂七八糟的人,堆在街道一家糧店緊閉的大門前。
或席地哀嚎、或伏膝痛哭、或拍板喝罵、或無語望蒼天……
狄映心驚。
糧種,關係到百姓一年之生計,那一大堆人,足有上百人之多。
這是多少個家庭?多少戶人口?
他不敢想下去。
正準備快步上前,究問根底,卻被一名隨從給拉住了衣袖。
“狄大人,莫問、莫管。”
狄映霍然回頭,目中射出兩道利箭一般,射向那名隨從。
低喝道:“你知詳情!”
隨從被他那嚴厲的眼神、和肯定的語氣給驚退出一步,卻垂頭不再發一語。
狄映的十指就攥緊成了拳。
這些隨從,全是他來此地任職法曹之時、幷州都督馬光進指派給他的。
用了這幾個月,也還算順手。加上他窮,他也就沒有格外再去採買人手。
誰知,在這關鍵時候,才清楚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狄映咬了咬後槽牙,沒有與之計較,而是依舊快步朝著那些農戶們過去。
“老丈,您抱著的糧袋,可願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