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狄映呢?

如果他知道皇帝陛下是這麼想的,肯定就會告訴她:當一個人面對著的所有人都對她表面恭敬、討好、畏懼的話,突然來了一個將她幾乎視為平等對待的人,她是會新鮮和接受的。

這也是狄映從骨子裡表現出來的東西,雖非故意,但實際就是很有效果。

當然,這也是他知道皇帝其實是個心胸挺開闊的人來著。

換了是那誰家小誰…

呵,他早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了。

但要換成是秦……

那他倆可以對膝而坐、稟燭夜談、抵足而眠……

想想就美啊。

但也只能想想。

現在腰包裡有錢了,狄映又賴著戶部多拿了一百兩銀子,讓人把陛下賞賜給自己和彭涼的金子送回家,他倆換下官服就直接出發了。

錢富的家產都沒了,只剩一個祖宅,錢馨兒就住在裡面,由老管家田莫照顧著。

昔日繁華的渠縣,也變得有些蕭條。

狄映他倆騎著馬,出了大都城到渠縣這一路,真的是感慨良多。

錢富對家鄉的貢獻很大。這從大都城到渠縣的官道,都是用大青石板鋪就的,比之大都城坊市內的官道、也差之不了多少。

道路的兩邊,還種著許多的冬青樹。在這寒冷的季節,看著就少了許多荒涼蕭瑟之感,多了些生趣盎然。

渠縣內,也規劃得整齊乾淨。橋樑也結實耐用。

只是,現在許多店鋪已經關門,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也幾乎看不到多少笑容。

狄映從街上騎馬走過的時候,還能感受到曾經的繁華。

和現在的情狀相比,這種落差感也讓狄映的表情愈發嚴肅。

快到錢宅的時候,狄映放慢了馬速,想著要不要找個女子先去接觸一下錢馨兒。

這個念頭剛起就放棄了。

錢馨兒現在對陌生的人一律很排斥,無關男女。

那就索性自己試試吧,狄映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

至錢宅時跳下馬,彭涼將兩匹馬拴在門前的石柱上,然後去敲門。

狄映就觀察起這座宅子門臉的情況。

心裡不禁感慨著:真的是荒涼了。

有些人犯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有些人犯法,看不到任何兇器,卻用無形的刀刃,將一個人、一家人,片片摧毀。

“吱呀”,門開了。

一個六十多歲、頭髮鬍子都全白了的大爺,佝僂著腰,將門吃力地給拉開了一道縫。

“你們找誰呀?”

大爺顫顫微微地問。

“老丈您好。”

彭涼揖手,禮貌地打過招呼後問道:“請問……”

他噎住了,回頭望向自家的大人。

大人這一路過來啥也沒說呀,他不知道要找誰呢。

狄映也發現自己忽視了這一點。

此前他一直獨來獨往,身邊除了家人外,也沒個可信任的、值得交流的人。習慣了什麼事情都在自己的腦子裡打轉。

現在多了個彭涼,他倒是一時沒能適應。

抱歉地對彭涼笑笑,再迎上老丈疑惑和戒備的目光,溫和地笑著道:“老丈,我是狄映,大理寺新上任的寺丞。我想見見你家的小姐……”

豈料話還未說完,老丈就縮回腦袋準備關門了。

嘴裡發出嘀咕聲:“又是官,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沒一個好的。見我家小姐作甚?越見、我家小姐就越怕人了。非得生生把人逼死才罷休嗎?”

嘀咕得狄映就揉鼻子。

一次次的審問,一次次都要來問錢馨兒當初的情況,一次次給人希望又打進深淵。

別說是錢馨兒那樣已經瀕臨崩潰的人,就是個正常人也早已承受不住。

“老丈,本官想放你家老爺回家,可是,這事兒總得討個公道不是?

如果你家小姐實在不方便見人,那麼,本官問你,當初的那些脂粉,可還有留存?

如果沒有,還是拜託你跟你家小姐說一聲,讓本官見見她。

只要能從她的臉上發現任何被人下毒的痕跡,你們錢府的這個公道,就由本官來還,你看如何?

記住:我叫狄映。

如果我說到做不到,你就來大理寺告我。”

話音剛落,被關閉的大門又開啟了,開得還不小。

大爺的臉上帶著一些驚喜和忐忑走出來,搓著那雙面板已皺皺巴巴的大掌,不確定地問道:“真的能從我家小姐的臉上驗出毒素?能對釋放我家老爺有用?

當年那些脂粉,沒有了……

老爺拿著它們,到處找人驗、還告狀,最後都不知道怎麼的,帶出去了就沒帶回來過。

說是被人給打翻了。就是因為這樣,我家老爺才總告不贏,小人依著老爺的話,幾乎花光了府裡所有的錢財,也沒有把老爺給搭救出來。

那些天殺的狗官,只知道收錢、收錢,收了錢卻又不辦事。

小的去找他們,還被打出來……”

老人家碎碎念著。

狄映的面上仍舊帶著親和的笑,內心卻沉重地提都提不起來。

按照正常的道理來講,其實審理這件案子的官員未必個個兒都是壞的。

只是涉及到關鍵的證據鏈缺失,他們並沒有足夠的盡心。

吃、用方面的東西,極容易出問題,而又很難當作證據留存。

所以需要辦理案件的人細心、以及耐心地梳理前因後果、和邏輯、情感等各方面的因素。

斷斷不能簡以判之。

更不能收了人家的錢,仍舊不肯上心。

等到老人家碎叨完,狄映才揖手道:“老丈受苦了。請頭前帶路吧。”

“噯噯噯,好好好,小的這就帶您過去。不過我家小姐受驚嚴重,恐會怠慢貴客,您等還請多多擔待。”

老管家一生給人行禮,尤其是對著當官的。這破天荒有官員衝自己行禮,頓時受寵若驚,卻又感動傷心地落淚。

這是個好官哪,他家老爺有希望出來了,為什麼沒早點遇到啊……

抹著老臉,佝僂的腰也挺直了幾分,將中門大開後積極地帶路。

錢宅很大,現在因缺乏打理、而四處雜草叢生。樹沒樹形、花沒花狀。間或還能看見野雞、野兔之類的出沒。

很多雜草把小徑上鋪著的石板都拱了起來。

不過雪層厚,將這一切都掩蓋了個七七八八。

只有一條道,乾乾淨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