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您一頓……”

彭涼有些無語地回答。

換了是他,他此時也只會一心想揍狄大人一頓。

狄映笑得咧出了一口白牙。

彭涼卻好奇了。

他好奇地追問:“大人,您還真想讓他打您一頓啊?好用這個法子收拾他?可說到底:那是武家人。鬧到陛下面前,陛下也只會當您二位是私鬥,會根本不當一回事兒的,您不就白捱了?”

狄映聽問,笑而不語。

只慢悠悠兒地走著。

走著走著,就側了側臉,眼尾掃向了、跟在他倆身後不遠的武建輝。

那兒,武建輝的下人,正在小小聲地催促著他家主子。

“主子,管事的讓留下的馬蹄印在南城門邊,這時間拖久了,印子會被行人給踩沒了的。”

聽到提醒,武建輝的腦子才清醒了一些。

可也更糾結了一些。

他要過去和狄映並肩走,豈不是太給對方臉了?

他要是走去狄映的前面,那他武建輝豈不就成了帶路的小廝了?

他要繼續這麼慢悠悠地跟著……

武建輝猛拍大腿,呵斥下人道:“沒有眼力見兒的狗東西!沒見你家主子在走路嗎?去,弄匹馬來!”

呵斥完,再看看狄映,武建輝乾脆轉身,往自己的府裡去。

這兒離著他的府邸不是太遠,回去後騎上馬,他也能趕在狄映的前面到別院。

真的是被氣傻了,自己像個哈巴兒狗似的跟著狄映幹什麼?!

狄映看著武建輝離開,面上的笑容加深。

招呼著彭涼,就往京兆府衙門過去。

京兆少尹、宋文,從四品下,年逾三十有二。正被京兆府尹武德森訓話。

“吏部左侍郎別院的案子,你不該當朝就一推三五六的。那些個山莊別院,好歹也是京郊的範圍,你怎麼能直接對著陛下就說你管不著?

那成什麼了?不成法外之地了嗎?你是想讓陛下有這種印象嗎?”

宋文可不敢接這話。

他連忙躬身致歉道:“是下官突然被莫名指摘,一時慌了神胡說八道……”

“行了!”

武德森不耐煩地揮手打斷,帶著幾分警告的語氣。

再繼續道:“你是個能幹的,也是個願意在職務上多盡心的。就是總管不住你那張嘴,若是再有下次,你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宋文垂頭,應了聲“是”。

武德森撇了他一眼,擺擺手道:“去吧,去左侍郎別院那邊看看。雖然陛下把那案子交給了狄右丞,但他是個外地新來上任的,知道些個什麼?

既然那片溫泉別院、還屬於我京兆府的管轄範圍,你就去提點著狄右丞些,別真當甩手掌櫃了,那陛下那邊可就說不過去了,明白嗎?”

“卑職明白。”

宋文答應著,然後默默地退了出來。

往自己的公事房走著,宋文心裡才冷“嗤”了一聲。

那片別院、高低幾座山的範圍內,一根蔥的事兒都不許他過問,還管轄範圍?怎麼管?

那兒隨便出來個下人、丫環,都能對他個四品官兒呦五喝六的,怎麼管?

武德森的意思:分明就是讓他宋文去盯著點兒狄映,別讓那個新官的上任三把火、不知輕重地燒到了什麼。

也是在讓他防著狄映,別一燒到什麼、就鬧到陛下的面前去。

他宋文,就是個拎著張紙,到處給某些個人、擦屁股的。

可狄映那人……

宋文的心裡正念叨著,抬眼就看到了真人。

宋文微微眯了眯眼。

這個狄映,在早朝時候的表現,看著是個正的。但是,接了案子沒有直接去別院,而是來找了自己……

這是圓滑了吧?知道繞不過自己去,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還是事兒還沒幹,就想先拖個墊背的?

這些想法,讓心頭本就不悅的宋文站住了腳,沒有上前去迎接。

狄映見狀,不在意地笑著走過去,笑得乾淨敞亮,出聲道:“於大人,武左侍郎別院的案子,還請您跟著走一趟。

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多帶些個人,跟著我去看看就行。有什麼事兒,都算在我的頭上,如何?”

宋文聞言微怔。

狄映這話的語氣、對自己的態度、對事情的處理方式……

宋文咧了咧嘴,拱手微彎腰道:“一切聽憑狄大人做主。”

狄映抬手,接住對方的雙臂,再順勢一帶,自己就站去了對方的側邊,然後貌似“鬼祟”地低聲問了一句:“挨批了?”

問完,見宋文不吭聲,狄映便與宋文一邊並肩走,一邊就感慨道:“我覺得啊,全國朝最難當的官、就是你這位置了。

京畿重地啊,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是你的責任了不是?品級卻不是很高,嘖嘖,壓力山大啊。

這地界兒,天上掉塊石頭下來,都能砸中好幾個官兒,其中至少就得有個一品。還有那些個滿地走的,不是這家的僕人、就是那家的隨從,咋管呢?

可又沒法不管。今兒東家少了一隻雞、明兒西家丟了一隻鴨,都得找你,嘖,雞零狗碎的,就這你都還得把握個度呢。

而正經大事卻幾乎都繞過了你,等到收不住尾了才把你掂出去扛。好處沒有,黑鍋一堆,太難了。”

宋文聽了,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眶有點兒熱了。

他反握住狄映的手腕,喉頭哽了兩下。

想說什麼,卻最終又咽了回去。

宋文是個性格並不多剛強的人,做人做事都很謹慎。說白了,就是有點兒烏龜的脾氣。

許著就是因為這性格,才被提拔上來,放在了這京兆少尹的位置上。然後就更加小心了。

有什麼事兒了,就讓下頭的人去做,做得好了,上官有功勞;做不好了,被上官罵,宋文他就縮著脖子聽著。

對任何事情,第一個念頭就是管住自己的手。不能不伸、也不能伸得太長,小心翼翼地縮在後頭。跟活稀泥似的。

反正上官就需要他這麼樣的一個人、擺在這麼樣的一個位置上,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宋文就這樣混混噩噩地過。

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五年了,他都忘了摸摸自己的心跑哪兒去了。

可他說到底還年輕啊,他也有過雄心壯志啊。

大男人家家的,誰願意活得這麼憋屈?誰不想能更進一步?

難道他就要在這麼一個、絲線一般的位置上、坐到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