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說“救救下官”的,可話到嘴邊、宋文又咽了回去。

急急改口道:“您幫忙驗下屍,看看那些焦屍都是誰的,成嗎?”

狄映揣著雙手、端著肚子,閒閒地瞥了宋文一眼。

不緊不慢地回道:“宋大人你急什麼?你覺得:那些屍體裡會有大人物?他們要是那麼容易就能被燒死,我保證笑在你前頭。”

說完,還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

此前,濃煙一湧進大堂的時候,狄映就快速起身,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跑出了小樓。

然後就找了個揹人的地兒、恢復了原貌,再招呼著人先砍出防火帶,防止火勢蔓延。

一邊還留意逃出來的都有誰。

反正後院是沒法逃的,就左、右兩邊的窗戶和二樓能往出跳,就都在他的視野裡。

很遺憾,穿著打扮高貴華麗的、都跑出來了。

“狄大人,都這會兒了,您還有心思說笑……您就幫幫下官吧。”

宋文急得跺腳。

狄映就笑眯眯地問他:“我驗?我這手一伸出去,案子就歸了我了。宋兄,不帶你這麼算計人的吧?”

宋文怔了一下:“……下官沒想那麼多,真的,狄大人您別誤會。”

狄映下巴抬抬:“那你現在想想唄?”

宋文:“……那、咱們算聯合辦案行不?”

狄映搖頭:“這燙手的山芋,我幹嘛要接?”

宋文咬牙:“您真不接?”

狄映繼續搖頭:“不接。”

宋文在原地轉了一圈兒,“您提條件!”

狄映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看他:“你這個慣會活稀泥的,怎麼突然硬氣起來了?這案子,你完全可以繼續:一邊土、一邊水地、活的嘛。

比如:人多把燭臺擠倒了、後院的灶房柴跑了、裡頭帳幔掛太多了什麼的,隨便說成是個意外,不就解釋過去了?

再不濟,你還能一推三五六,整成懸案再報刑部唄,最後還是會落到我手裡,你何必現在就要‘委屈成全’?

說吧,是不是又想算計我啥?”

宋文:“……”

他一把拽住狄映,拽到揹人處,壓低了聲音就道:“別裝,這都快近子時了,你狄大人忽然出現在這裡,你真以為我會當成是巧合?

你想讓我幹啥?你直說唄?別總想著要坑人、還讓人主動被坑行不行?”

狄映無語了。

他什麼時候給人留下這麼壞的印象了啊?

他摸了摸鼻子,低聲回了句:“88張孩子的戶籍。”

話音一落,宋文的雙眼陡然瞪大。

手指指指狄映,再指指小樓,再指指自己,嘴巴張張合合,愣是發不出聲音。

見狄映重重點頭,宋文呆怔了半晌。

才喃喃出聲:“喪心病狂啊你、令人髮指啊你,我是不是該一拍大腿說:你玩兒去吧,我自己扛?

反正你已經告訴我了:那裡面死的沒有大人物。

那我就沒事兒人一個了,再倒點水、放點土,活把活把就過去了。

可……NND,我說不出來啊……”

宋文說著說著,蹲去了地上。

幾息後,抱住了狄映的雙腿,抬臉看向對方就問:“能給我換個地方待著去不?有你在的大都城,坑太多了,我這小肩膀扛不住啊。”

那八十八個孩子,都是專門針對那些人的心頭好、從各地千挑萬選、不知道耗費了多少精力和人手才弄來的。

“可心牙行”的背後大東家……

宋文的脊椎骨裡頭,想想都透出了陣陣的寒意。

這狄映,怎麼就能這麼能呢?

“能啊。等我把這事兒處理完了,我就去吏部幫你坑、不是,是弄份調任函去。”

狄映笑眯眯地扶起宋文,笑眯眯地回答。

宋文:“……你還真想把我弄去外地啊?我走了,京兆府衙裡頭,可就沒人能幫你了。”

站穩了的宋文,鬼使神差地來了這麼一句。

聽得狄映笑開了花。

拍著宋文的肩膀就道:“幹嘛要去外地啊?”

說完,對上宋文疑惑的眼神,狄映就挑了挑眉頭。

卻沒為宋文解惑,而是擼著袖子就走出去、朝著一排焦屍走過去。

宋文:“……”

好一會兒後,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腦子裡的哪根、或是哪幾根筋、給搭錯了。

也沒有想明白:不去外地、那他幹嘛要跟狄映換條件。

更沒有想明白:自己為啥就忽然向狄映表忠心了?

他站在陰暗中,看著蹲在焦屍前、認真仔細且半點兒不嫌棄的、一絲不苟驗屍的狄映。

眼神裡掠過久違了的堅毅。

轉身,沒入黑暗,跑向了小巷另一頭映進光線來的那端、跑向了京兆衙門專門辦理戶籍的地方。

……

而另一邊。

從火場中撿回一條命、逃回府中仍驚魂未定的張冒慶張御史,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喝過一盞定神茶後,就去了自己的書房。

坐下磨墨、奮筆疾書。

他要向陛下呈奏、他要彈劾那些肆意買賣孩童的官員、他要痛斥牙行虐待孩童的行徑,更要揭露牙行背後的操控黑手!

他的妻子擔憂地跟進來,待看到他寫了個開頭後,便蹙緊雙眉,小聲地道:“夫君,您真要寫這些?您和……公婆、妾身和全家上下,都會因此沒了命的。”

這話,讓張冒慶手中的筆、頓了頓。

他抱歉地望向了妻子,抱歉地道:“為夫……對朝廷有責。”

“有責……”

妻子悲苦地笑,訥訥問道:“你只想著對朝廷有責,那你對父母的呢?對妻兒的呢?對家人的呢?你的責任就可以丟去一旁了嗎?”

張冒慶聞言,歉疚地抬手撫上妻子的髮鬢。

深吸了口氣,回答道:“大丈夫存身立世,有時候,總要做出選擇的。”

妻子輕輕按住丈夫的手,再輕輕握住,給輕輕放回書案之上。

拿起筆,塞進那隻手中。

再慢慢地挽起袖子,抬手,慢慢地幫丈夫磨起了墨來。

眼淚,卻無聲地滴進硯臺裡,暈開裡面漆黑的墨汁。

張冒慶仰天長嘆一聲,握緊筆,繼續!

可剛又書寫了一行字,就被打斷了。

兩名身穿、推事院制袍的年輕男子,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