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這個,皇帝拍了拍龍案,用帶著十足威壓的聲音道:“此事暫時擱置,刑部速速派人去幷州核實。

吏部要在三天內拿出章程,推薦接手幷州的文、武官員人選。要清白乾淨的,張枷福你明白嗎?

還有,中書令,立馬擬旨,宣那狄映進宮覲見,朕,許他當堂奏報!

退朝!”

“臣等遵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退了朝,皇帝回到御書房,看著龍案上的奏摺發呆。

太監總管蘇公公,沏了茶端上來,擺在龍案上的時候,見皇帝依舊一動不動。眼珠便轉了轉。

開口道:“陛下,說句不該說的話,老奴感覺,您要找的人,終於要到了。”

女帝一生殺伐果決,但也最喜歡發掘人才。但凡覺得可用了,甭管是痞賴、還是乞丐,她都敢大膽任用。

可不管任用多少,她還是一直就覺得不夠、不夠、還不夠。

不少官員們也懂得她這個心思,所以像閻大人那樣,窮極底力地都想去挖掘治世之才。

像丞相楊琳那樣的,甚至還盯上了許多隱世之才,不惜發動人力、財力去請人一次次說項。

當然,閻大人那樣的人是真心在為國朝著想,而楊琳嘛,則是為了討好陛下。所以閻大人推薦的人,陛下其實是有好印象的,也是願意多給一些機會的。

蘇公公跟著皇帝久了,自然是最明白陛下的心思。

每每有人才冒出來,陛下都會細細琢磨一番。

但像這樣發呆的,卻是首次。

“小洪子,你說,那個狄映,朕,能用嗎?敢用嗎?他的膽子,似乎有點兒太大了啊。”

聽到蘇洪的話,女帝回過神,有些糾結地想問問蘇洪對狄映那人的看法。

蘇洪聞問笑了笑。

笑得白淨胖臉上面皮直抖。

他將茶盞端起來放進皇帝的手心裡,再道:“天下,無陛下不敢用之人。只要他真的能用。”

女帝輕輕頷首。這個馬屁,拍得她受用至極。

她飲了一口茶後,就放下茶盞站起身,踱到殿門前,望著遠方晴好的藍天,說道:“要是其他人,有這等膽魄,朕,也不會多思就敢用了。

可那狄映……

小洪子,不知道為什麼,還沒見到他,朕這心裡,就生出了許多的忐忑啊。

用了他那樣……不拘一格挑戰貴權的人的話,似乎是好事、又似乎有什麼壞事。

朕還從來未遇見過這等能引起朕內心咄咄怪感的人,卻內心又有著隱隱的期待,朕也分不清楚。

最初聽閻愛卿舉薦此人之時,這種感覺還沒有這般強烈。”

“陛下,待見到人之後,再判斷也不遲,現在,就不必煩擾了吧。區區一個年輕人而已。”

隨在皇帝身後的蘇洪,體貼地寬慰道。

女帝點頭,收回視線。

是啊,她太操心了,操心得太遠了。

對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她就考慮那麼多做什麼?

如果對方真是治世能臣,她又不是用不起;如果不是,也可以就馬光進的案子,將對方給砍了也就是了。

現在突然這般為此費神……

她搖搖頭,暗歎自己全是渴才太過之故,太敏感了。遂轉身回去,回到龍案邊繼續批閱奏摺。

……

而引起皇帝內心莫名情緒的狄映,和彭涼一起,一邊趕路、一邊養傷,大半個月後,才趕到了大都城。

他還不知道,召見他的聖旨,已經跑到了幷州。卻因為沒有找到他,傳旨官正急得團團轉。

狄映自己倒是不急的。

他相信這會兒,幷州的事情已經傳到了陛下的耳朵裡,該怎麼處理自己,他也沒有把握。

索性先把傷徹底養好。再把能豁出去的心態擺擺正。

至於逃命?他是不會的。做了就是做了。

若逃,就是他沒理了;若逃,幷州的百姓們就該遭殃了。

他也沒有想過要去找閻大人。

閻大人保舉了他,這一次,他卻極有可能害了已經安享晚年的閻大人,他沒臉去見,只希望:好漢做事好漢一人當就算了。

進了大都城,在客棧裡休息了一天,帶著這些想法的狄映,就準備直接去敲響皇宮外的登聞鼓。

女帝廣開言路,誰敲那鼓,她都會見上一見。這也是狄映能想出來的、最快進宮的法子。

誰知,狄映和彭涼倆人才走上街不久,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薛師傅,您慢著點兒,仔細別被風吹著了。卑職這兒帶的有水果,您吃點兒。”

一個將頭髮梳得——蚊子落上去都會劈叉的、油頭粉面的男子,牽著一匹白馬的馬韁,點頭哈腰地、問候著馬背上、一個幾乎分辨不出性別的“和尚”。

粉頭男說著,就從隨從的手裡接過果盤,恭敬地頂在頭上,伺候著“和尚”食用。

那和尚,穿得端是富麗堂皇,一身金絲織就的袈裟,手上盤著碩大的金珠,明明身材槐梧、生得有幾分威武,卻又將一張臉上塗得白裡透粉。

看著極是怪異。

坐在馬背上,仰著個下頜,彷彿君主蒞臨天下一般,滿臉的倨傲之色。

而馬蹬旁,還跟著一個精壯、稍顯瘦削的寬臉男子,眼睛像金魚眼,微微有些鼓凸,也正佝著腰,十分狗腿地一手扶著馬蹬,一邊呼喝著街上的行人。

對於來不及避讓的,就是或腳踹、或鞭打,橫行無忌到令人髮指。

而將這一切看到眼中的狄映,更多的是覺得噁心。

他只往那邊瞥了一眼,就扭過頭,扶著胃。

他想吐。

敢那般架勢在大都城的主官道上溜達來去的,不用問,就是那三個連半分骨氣都沒有的、聞名朝野的垃圾男。

持著馬韁還顧著獻殷勤的、小細眼的粉頭男,就是武窮思。

扶著馬蹬一邊狗腿、一邊對百姓耍威風的金魚眼,就是武承伺。

至於馬背上那位假和尚,連腳趾頭都不用想就知道——薛壞義,女帝陛下如今正當寵的面首之一。

在這三人的身側、身後,除了隨從外,還跟著一些粗壯、眼神卻並不清正的和尚。

狄映知道,那些都是白馬寺跟隨薛壞義整天耀武揚威、無惡不作的傢伙。

想到這一群傢伙們所做過的惡事、看著眼前的一幕幕,狄映捂著胃腹的手、就慢慢緊攥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