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順蹲在路邊。

戴著斗笠、穿著短褂,褲腿卷高,露出來的小腿上全是泥巴,和光著的腳丫上的泥巴一樣,都有些乾結了。

揣著雙手,和旁邊幾個差不多“德性”的莊稼漢子,聊得正歡。

“哎?聽說了沒、那白馬寺被一把大火給燒了。”

“何止聽說?我可是瞧見了,隔著老遠老遠、就能見到那邊兒被燒紅了半邊天呢。”

“對了,你們說,昨晚‘噼哩啪啦’地響了那麼久的雷電、雨卻好晚才下,是不是雲彩都被那把火給燒乾了啊?”

“嗨,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

“那咱們是不是得謝謝那把火啊?不然這麼大的雨、要是下得太久了,莊稼地裡豈不要遭殃?”

“嗬,可不咋的?要說那把火啊,真燒到了咱們老百姓的心裡了。燒得那叫一個敞亮、那叫一個痛快,看得俺激動得都偷拿了婆娘的簪子、換了幾盅老酒喝呢。”

“哈,你婆娘沒罵你?”

“嘁,罵什麼罵?她看完那火光後,還陪著俺喝了兩盅呢。帶勁兒吧?”

“切,顯擺什麼啊?就你有婆娘?我婆娘還特意宰了一隻雞呢。”

“停停停,就你倆有婆娘,眼氣誰呢?噯我說?那院、那事兒,聽說了沒?”

“噓……別提。那下面的狗仔子們都沒了,可最大的三隻還活蹦亂跳的呢,當心咬咱們。”

“唉,就是。那些可是瘋狗,逮誰咬誰的。”

“嘖,瞧你們膽子小的吧。俺可給你們說,俺家那三姑的六嬸的弟妹的哥哥、可是說了,它們哪,現在可是盯著那上面兩頭狼去了。”

“思、伺?”

“可不?”

“嗨呀?這是想取而代之?可三頭狗佔兩條狼的位,不是多出了一個?”

“你傻啊?大狗早就想踢了忠狗了。聽說忠狗自己做的事情、瞞著大狗,可大狗已經知道了。”

“哎喲?那忠狗豈不是活不成了?”

“那是!咱們只等著看好戲就行了。

“……”

路旁,側邊一條小巷內,站在巷口聽了一耳朵的秦鐵忠,臉綠了。

他清晨才混出了東城門,跑到地方的時候、只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屍體,狄苗已經不見了。

秦鐵忠不知道是被自己身上的臭氣給燻的、還是氣的,只覺頭腦發昏、暈暈沉沉的。

那時也才想起來,得把身上沾染的屎尿給洗了。

就去附近的一條小河裡給泡著。

把河裡的魚兒都給燻暈了幾條、浮了上來。

一向自負、極好面子的秦鐵忠見狀、就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疼,生疼生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在想:狄苗會不會被狄映給救走了?

想到此,秦鐵忠迅速地把自己洗乾淨,就爬出了小河。

上岸了才想到自己沒帶換洗衣物。

於是,只能強忍著,就這麼溼淋淋地回城去。

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他害怕狄映收拾他。

回了城,就聽說了狄映已被下獄的訊息。

秦鐵忠高興了。

可看看自己的狼狽……他就揀了人少、僻靜的道兒走。

就這麼地、聽到了外面那幾個莊稼漢子的對話。

此時的秦鐵忠才終於明白:狄苗應該是被來旺財給截走了。

自己的身邊,一定就有來旺財的人!

這個想法一起,勾得秦鐵忠反覆回想,也想起了:此前薛壞義獨留來旺財和王紅斌議事、而把自己給趕了出去的事情。

秦鐵忠的心頭一時大恨。

結果第三日傍晚,讓他更恨的事情就發生了。

傍晚的時候,他正倚在自己府中、一棵大樹下的竹椅上打盹。

天熱,屋裡睡不住。

這荷花池邊、挨著外院牆的樹木較密、比較涼快。

這幾日秦鐵忠本就有些心煩氣躁,便跑到這兒來睡覺。

正迷迷糊糊間,聽到院牆外的小巷裡,有行人經過。

其中一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急。

“快點兒的吧你。今晚來大人召心腹議事兒,咱們正好把大禮送過去,沒準咱們求的事兒就能成了。”

“急啥?秦大人連請柬都沒收到,能議個什麼正經事兒?”

“你懂個屁!趕緊走。別看那個秦鐵忠一天天拽得跟啥似的,人家來大人,可沒把他放眼裡。”

“嗨呀,那照你這麼說……哈哈,秦鐵忠的臉以後往哪放?”

“臉?還是先顧命吧。快點的你!”

“……”

倆人說著,快速穿過小巷,往南頭跑了。

南邊、斜對過,就是來旺財的府邸。

秦鐵忠聽到二人的對話,“噌”地一下站起身,再也壓制不住火氣,氣沖沖地就朝著來府奔去。

一路橫衝直撞,直衝進了來旺財的議事堂屋。

卻見裡面……

果然全是來旺財的心腹、果然全在推杯換盞、全都在為來旺財慶祝著什麼。

秦鐵忠想起來了:今日是來旺財的生辰。

好嘛,這麼重要的日子、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喊自己了。

秦鐵忠的心裡:一股股的火氣、直往腦門上衝。

上去就把宴桌給掀了。

指著來旺財的鼻子、就痛斥道:“想當初大家都是混在市井,你要錢要人、搶銀擄人,全是我為你出的好主意。

如今你飛黃騰達,眼看就要取武窮思他們而代之,就過河拆橋、想棄我於敝屣。

你果然是無賴嘴臉,穿了官袍也改不了本性。你忘恩負義、背叛兄弟,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罵完,秦鐵忠就氣哼哼地轉身走了。

來旺財被他這一手給搞得有點兒懵,待反應過來,就對著秦鐵忠的背影,虛起了眼睛。

眼神陰狠。

王紅斌見狀,俯耳過去,小聲問道:“做了他?”

來旺財重重地點了頭。

王紅斌立刻就安排起了人手。

而秦鐵忠在罵完人出去後,也激靈靈地反應了過來。

來旺財有多心狠手辣、他秦鐵忠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自己負氣而來、罵出那些話語,來旺財必不可能輕饒了自己。

樁樁件件、種種事情,突然一一閃過了秦鐵忠的腦海。

他立刻拔腳,跑出來府,解開府門前不知道是誰的馬,騎上去就打馬狂奔。

這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倒是將後面的人給甩掉了。

……

這幾日,吃不香、睡不好的老皇帝,正坐在御書房門外的殿廊上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