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棵大樹下,一箇中年人、正坐在躺椅上、聽著一位伶人唱小曲兒。

廖伯康被領進去後,就朝著那眼也不睜的中年人稟報道:“狄映沒有被毒倒。他沒有碰卑職給他添的茶。接下來、卑職該怎麼做?”

中年人聞言,悠閒的面色未變動分毫。

輕描淡寫地道:“狄三針在救治陛下後、已名揚大都城,我早勸你不要用下毒的方式、你非不聽。

他那麼個愛喝茶的人、居然沒動你添的茶水,這次,你恐怕已經暴露了。下去吧,趁著他還沒回來之前,趕緊逃命去吧。”

廖伯康聞言大驚,“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哀求道:“大老爺,您不能就這樣撇下卑職不管、任由卑職自生自滅啊?

卑職這五年來,為老大人他盡心竭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大老爺,求您救救卑職、救救卑職吧?”

中年人睜開眼睛,緩緩坐起身子,看了已被嚇得縮去角落裡的伶人一眼,再看向廖伯康。

皺眉不悅地道:“你盡了心,官職也升得快。咱們也算是各取所需,你訛不著我們。

相反的,這事若不是你操之過急、沉不住氣,欒超自盡後你就已無礙。

你卻迫切地想要除掉狄映,以至於讓我現在如此被動。

不過,你好歹也算忠心,你且先顧自逃命去,你的家人,我會幫你保全,並在事情平息後、再調你回來。以後,還是不要再自作主張為好。”

廖伯康聽到對方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也不敢再乞憐糾纏。

想為對方效力的人不知凡幾、他廖伯康能為對方勢力盡忠五年,都是他“懂事”、“機靈”之故。

此時若再歪纏,只怕他自己也無法活著離開。

廖伯康遂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爬起身,踉蹌退出。

中年人虛虛瞥了其後背一眼,然後再次躺下、雙手搭在肚子上、閉上了眼睛。

十幾息後,出聲道:“都清理掉吧。”

大樹上、有人聞聲而動,讓樹枝輕輕地晃了晃。

……

而深知“大老爺”心性的廖伯康,在只討得了個逃命的主意後,就真的打馬狂奔向了城外。

他怕“大老爺”反悔要殺自己滅口。

想著自己五年來的千辛萬苦,廖伯康自己先把腸子都給悔青了。

以往,他就算官職不高、但也能平安喜樂。

後來不知就怎麼的、越來越不知足了起來,就被人給收買和利用了。

可到頭來、再多的金銀、再高的官職,都才僅僅只享受了五年、就都要拋棄掉了。

廖伯康越想越後悔,悔得都想幹脆跑去大都城、敲響登聞鼓自首去算了。

可他不敢。

“大老爺”提到了他的家人,那是給他的保證、也是威脅。

廖伯康就在想:“大老爺”握著自己的家人、應該就不會再殺自己滅口了。

只要自己乖乖地找個地方藏好、別讓狄映找到就行。

應該很快的,“大老爺”已經要解決掉狄映了。

其實,真不是廖伯康自作主張想除掉狄映的。

他聽自己人彙報說:欒超可能撐不住了的時候,就寫了一張字條,用欒超的家人為威脅、要欒超立刻自盡的字條。

塞去了茅廁頂棚下的一處秘密地方。

那也是廖伯康和欒超交換資訊常用的地方。

之後,廖伯康就離開了茅廁。

他知道:欒超若是真的扛不住了,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來找自己幫忙拿主意。就會來這兒看看自己留下的訊息。

他就給留了。他必須要欒超死。只要欒超一死,他相信狄映那兒的線頭就能完全斷了。

事情果然如廖伯康所期待中的發生了。

欒超真的自盡了。

等狄映發現欒超死了、去親自檢視欒超屍體和住處的時候,本來還在得意自己神來一筆的廖伯康,卻忽然想起……

喜歡附庸風雅、拍上司馬屁的欒超,在書房的牆壁上、掛得有向自己討要去的一幅畫、和一幅字。

這本來也沒什麼。很多人都會這麼做,完全屬於常情常理。

可廖伯康當時為了顯擺,或者說是為了能時時提醒欒超,所以那幅畫、畫的是一棵大樹。

樹上茂密的樹葉間、有個鳥巢。

鳥巢裡,幾隻小鳥正對著樹冠、張著小嘴。

而樹冠上,有隻顏色十分豔麗、一看就是公鳥的大鳥,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小鳥們。

這幅畫的意思就是:只有我能給你、以及你家人保護。你也只能乖乖聽話。否則,頃刻間就能讓鳥巢傾頹、不復存在。

更直白的理解就是:我盯著你和你們呢。

廖伯康在畫完後,還十分得意自己的隱晦之作,就在畫側、大大地簽上了自己署名、以及蓋了印鑑。

回想起來的時候,廖伯康的腸子都悔青了。

別人可能看不出那幅畫有什麼、但他不敢去賭狄大人會看不出來。

尤其是在已確知欒超有問題的情況下、狄大人就更不可能看不出來。

狄大人會順線查到自己的……

這個念頭,讓廖伯康坐立不安。

最終決定鋌而走險、毒死狄映。

可是狄映沒有中招,自己還被“大老爺”給驅趕了……

廖伯康打著馬,胡思亂想、滿腦子亂麻找不到個頭緒。

就在這時。

他胯下的馬匹、忽然一頭栽倒。

廖伯康猝不及防間就被掀飛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兩眼一花之際、就見一個蒙著黑巾的、黑衣人,提著把尚在淌血的長刀、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

廖伯康的頓時駭了個亡魂皆冒。

他這是要被滅口了、還是要被滅口了!

……

說回負責探查寧州城內當鋪的趙三和許四。

倆人去地攤上買了假的大金鍊子、金戒指、金手圈、金腰帶啥的,準備裝個闊少爺。

趙三比許四高一些、也長得更威武一些。就由他負責充闊。

而秀氣些的許四,就扮作了跟班。

可光這樣還不夠,還得去買身兒、時下闊少爺們盛行的那種綢衣。

倆人就往成衣鋪子去。

雖然真正有錢人是不穿成衣的,但他倆現在也是沒辦法,就準備買一身、先對付對付。

還沒走到成衣鋪子門口呢,就聽到前方有個處在變聲期的、公鴨似的嗓門兒在那叫喚。

“哭什麼哭?你插根草苗苗在這兒跪著、不就是要賣的嗎?怎麼?他個半老頭子買你、你就願意,本少爺買你、你就不願意了?說你還哭?”

趙三和許四對視一眼,擠進人群看熱鬧。

就看到牆根兒邊、一個補丁撂補丁、但乾淨清爽的漂亮小姑娘、頭上插了根草、跪在那兒。

前邊站倆人,一個滿口黃牙的、穿戴像員外模樣兒的、五十來歲的大油肚老頭兒。

一個十五歲左右、身高和趙三差不多的、歪眉吊眼的小少爺。

小少爺揪著老員外的衣襟、正在質問那個掩唇哭泣的小姑娘。

“這位少爺,我不買了、不買了讓您了還不行嗎?您讓老頭子我走吧?”老員外卻想跑,就出聲哀求。

小少爺不依。

“呸!本少爺需要你讓?你給我站在這別動,再動就讓人揍你!看到沒?本少爺帶著的隨從可多。”

小少爺說著,大拇指、越過耳朵、向後指了指。

見大員外哆嗦著不掙扎了,小少爺鬆開人,再問向小姑娘:“哎!說你呢?為啥不願意賣給本少爺?再不說清楚、本少爺就強買了哈。”

小姑娘:“嚶嚶嚶……你給的價錢低。”

“嗬,”

小少爺的吊梢眼就撇到了天上去,“本少爺年輕英俊、賺了的是你,居然還嫌價錢低?行了,不跟你廢話了,這是二兩銀子,你揣好,這就跟本少爺走吧。”

說著,小少爺就讓隨從之一扔銀子、扛人。

圍觀的百姓們,就發出了“噓”聲。

“噓什麼噓?知道本少爺是誰嗎?本少爺姓廖、是廖家的六少爺!NND,本少爺買人肯給銀子就不錯了,你們還敢噓?再噓連你們一塊兒給揍了。”

廖六少爺一聽別人噓他,頓時不樂意、環指了一圈兒道。

周圍人哄地一下散開。

廖家啊,不敢惹、不敢惹。

廖六少就歪著眉毛、看著眾人散開,然後仰高下巴、不屑地“哼”了一聲。

手中搖起了扇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身後的隨從、硬是扛起了小姑娘,快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