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杜玉娥無論說多少次,每一次說、每一次都能痛到喘息不能。

她怎麼就培養出了那麼一個:善良到如此糊塗的女兒啊。

她捂著心口、問向空茫茫的遠處:“當善良沒有了鋒芒和底線,就註定是一個非常悲劇的收場,是嗎?可善良有什麼錯?

我家婷婷到底有什麼錯?為什麼要這麼對她?而這麼對待她了的呂茶、如今卻依舊逍遙法外、滋潤快活,為什麼啊?!”

狄映聽完,耷拉下了眼皮,沒有說話。

杜玉娥則一下、一下地捶著胸口、抬頸望天。

激動的語氣轉為嘶啞,沉沉地喃喃:“究竟是老天沒有長眼、還是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平民百姓能說理的地方?”

說完,看過來,改坐為跪,一個頭叩下,求懇道:“若您有心、就請幫我將狀紙遞到狄大人的案頭前,拜託了!”

狄映沒有避開這個禮。

他只緩緩地伸出了雙手、緩緩地點了點頭。

杜玉娥笑了。

乾涸的眼眶中佈滿紅血絲,卻笑得眉眼彎彎。

笑著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一層一層地開啟,再深深彎下腰、雙手呈遞。

狄映雙手接過,然後開啟,認真地看了看。

問道:“你讀過書?”

杜玉娥點頭。

坐在自己的雙腳、腳後跟上,點頭回答道:“家父雖然是做小買賣的人,卻很鼓勵家裡的孩子們讀書識字。

我打小就喜歡讀書,想著長大了能幫幫家裡。

結果,卻只方便了為我自己寫訴狀……”

說著,杜玉娥就露出了嘲諷而又辛酸的笑容。

狄映偏開臉,將狀紙細細收好、再層層包裹回原狀,塞進懷裡。

站起身,抖了抖坐皺了的袍擺。

看著地面再問道:“你女兒的屍骨、現在在哪裡?能讓我看看嗎?”

這話,卻讓杜玉娥瞬間警覺了。

她瘦削如紙的身軀猛然暴發出力量、一躍而起,帶著滿含戒備的眼神、腳下連連往後退出數步之遠。

厲喝道:“你為什麼要看?!你是不是呂茶安排的人、又想毀我女兒的屍骨?你們為什麼就連個已被你們害死的人的屍骨、都不肯放過?!”

狄映看著這樣的杜玉娥,心裡就在想:需要告訴她、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嗎?

如果說了:那杜玉娥是不是就要住在客棧門口去了?

是不是就會到處跟人家說?

就像她利用百姓們的言語對官府施壓一樣、會不會也到處跟百姓們說他狄映來了、接案了?

現在竇婷的案子還全來源於說說說,就算狄映現在基本能判斷出:杜玉娥並沒有撒謊。

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杜玉娥要拉他強行先站隊、讓有心人聽去了,是完全不利於案情進展的。

最重要的:事發當時的情況、也是杜玉娥聽安芹說的。

可如果不告訴杜玉娥:她要找的人就是自己?那被其給藏起來的、竇婷的屍骨,自己就驗不了了。

狄映琢磨了一息,對著杜玉娥出聲道:“我是狄映。”

看著對方瞬間呆滯住的表情,狄映再緊接著道:“這件事本官只希望你一個人知道。若你說與旁人去聽,本官便再不插手你女兒的案子,聽明白了嗎?”

說著,狄映從懷中摸出塊身份令牌,握在掌心中,再攤掌朝上,伸過去讓杜玉娥看清楚。

再道:“想要讓你的女兒安息、壞人得懲,你就得告訴本官、你女兒竇婷的屍骨在哪裡,那是最關鍵的證據。”

杜玉娥:“……”

她驚愕過後、就是茫然。

上下牙齒打著戰、整個人顫抖著,看看身份令牌、看看從天而降的狄大人、再看看令牌。

然後……

轉身就跑。

跑出十幾步後,又猛然回頭。

見狄大人還跟著自己,便繼續撒足狂奔、不管不顧地飛奔。

生怕晚了一息、狄大人就會消失不見。

還好大清早的、街上沒有太多的行人,每個人也都很忙碌。

不然,狄映就要考慮:是不是先打暈杜玉娥了。

否則,杜玉娥那麼一個全州城的“名人”、被兩個年輕男子“追”著跑……

彭涼發現大人有些氣喘、就想出手幫忙,被狄映給拒絕了。

杜玉娥在用生命奔跑的這一路,狄映也想親自陪著對方跑一程。

而就在狄映感覺自己都快要跑斷氣的時候,終於,杜玉娥停了下來。

不,準確地說,杜玉娥跳進了荷塘裡。

狄映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也跟著跳了下去。

彭涼沒有跳,他提氣躍上荷葉、踩著荷葉追隨大人,在高處負責警戒和保護。

杜玉娥遊進了藕荷深處。

在狄映的幫助下、從淤泥裡挖出了一個、層層油布包裹著的大皮囊。

杜玉娥雙手將大皮囊推向了狄大人,然後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彭涼及時出手,一把抓住張玉峨的後衣領,踩著荷葉、將人給提到了岸上。

狄映則自己託著皮囊,游去了岸邊。

上了岸後,狄映立刻就用金針給杜玉娥診治。

杜玉娥這是受刺激受大發了、又極速奔跑、游泳、挖泥,無論是精神上還是體力上,都快繃斷了。

而等杜玉娥醒後,狄映在她出聲前,溫和地對她說道:“這案子直至目前,掌握到的幾乎全是人口說出來的。

具體如何,你還得給本官時間去尋找和蒐集證據。我說的,你能明白吧?

你先和我們一起住在客棧裡,只當將養身體,順便再等我訊息,如何?”

杜玉娥喘著氣,很想說她的身體沒事,但是她也清楚,狄大人說的沒有錯。

於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彭涼把人給背去了背上。

而就在狄映解開油布、準備背上皮囊的時候,杜玉娥忽然睜大了眼睛。

在彭涼的背上、掙扎著就想阻止:“別!那是屍骨,狄大人,您、您別背,讓民婦、民婦自己背。”

狄映衝她笑笑。

將皮囊背好,溫和地笑著道:“我就是幹這個的。嬸子,交給我了,你就先安心養病。”

說著,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不管是什麼結果、只要是我最後給你的、你都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