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芹握住母親的手,望著母親那雙有些驚恐的眼睛,軟聲安慰道:“女兒小時,您和父親都教導女兒要善良和堅強。

可女兒真遇上事的時候,怎麼卻只有父親堅持了,您呢,就一定要父親將女兒給送走了。

女兒一個人躲在那庵堂裡面,不怕苦、不怕孤獨,但卻一直一直在害怕內心的詰責。

您還記得女兒有一次落水、腿抽筋、差點兒被淹死,就是竇婷及時救的我嗎?

而她出事那日、我明明……明明有親眼看見。

我沒有衝上去、已是一錯;

我告訴了杜嬸真相、卻沒有堅持作證,就是大錯。

母親,女兒常常在想:竇婷她是恨我的吧?若有一日我倆在地府相見、我又有何面目與她相對?判官又該如何判我?

您再看看呂茶的下場。竇婷曾經幫助過她無數次,可她卻生生用竇婷去擋死。結果呢?她活著比死了還糟汙,這就是虧了良心的現世報應。

母親,女兒不躲了,就在家裡待著。若再有人接了杜嬸的狀子,我就出去為竇婷之死作證。

若不幸身死、來世女兒還能清清白白地、再喚您一聲娘。”

“囡囡啊,”

安母聽到這話,心中大痛,抱住女兒,淚如泉湧。“老天不長眼,盡是禍害好人啊。”

站在門後的安父,聽到她們母女倆的對話,眨了眨泛紅的眼睛,心裡長嘆一聲。

轉身出去,招呼兵士們開桌擺宴。

他帶回來二百親兵,連同府上的主子、下人、護院們一起,就在大院子裡擺上了三十幾桌團圓宴。

這是他安府的習慣。

他那二百親兵,也俱是跟隨了他十年的老兵。

杭州並無對外的戰事,這讓他們過年的時候、也能安心回家團個圓。

看著大家歡天喜地地張羅著,安治中想起妻子的話,也覺得自己有點兒沒用了。

這麼多人手、護不住女兒一個弱女子,終還是自己在對待那些人、那些事的態度上、有些兒軟弱了。

可他就算再剛勇、一個人又能怎麼樣呢?能自保、能保住這麼大一家子人、能保住一直跟隨他的人、都算得上是他有功了。

不過他也支援女兒安芹的想法。

這三年,聽人罵自己“杭烏頭”,安治中也快憋氣死了。

張張大圓桌擺上、道道山珍海味端上,漫天的煙花團團炸開,鞭炮聲噼噼啪啪連綿不絕,這就是年啊。

還說什麼呢?全員坐上、酒杯滿上!

安芹扶著母親坐下,自己再坐去了兄長和弟弟、妹妹們那桌,親親熱熱地、在父親的開場白過後、齊齊端起了酒盅。

一杯暖暖的黃酒下肚,萬千煩緒皆化為了雲煙。

但是!

三杯下肚,全場翻倒。

不,還是有人能動的。

能動的那人,在門洞裡等了好一會兒,聽到約定好的敲門聲、就開啟了安府的大門,放進來了五十個、持刀的黑衣人。

他們的腳下、已經有四名守門的護院、被割斷了脖頸。

……

一日前的深夜。

杭州城刺史府,小書房內。

有幾人正在秘密議事。

短鬚男道:“安治中的大女兒、安芹,每年過年都會回家。今年,是不是就不能讓她再逃跑了?”

光面男點頭:“狄胖子已經下江南,只是蹤跡飄忽不定,簡直就是個官場奇葩。咱們無論是想對付他、還是想拉攏他,都沒有機會。

杜玉娥的事情鬧得杭州人盡皆知,若是讓狄胖子聽了去,只怕安芹就是個禍害。”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聞言也是讚許地頷首:“武家人想恁死狄映久矣,我們倒不必非得拉攏他。派出去的人還得抓緊時間找到他的下落才是。

他活著,我們的屁股就坐不安穩。他要死了,武家人也能許給我們不少的好處。

安家,也不必留了吧?安治中那個人,這麼多年來雖然沒礙著咱們什麼事兒,但他也始終和咱們並不一條心。

若是狄胖子悄悄透過安芹和他搭上,咱們的麻煩可就太大了。”

“除掉安府?”

短鬚男略吃驚地問了句,然後有些皺眉地道:“安府平日裡就有不少身手不錯的護院,每逢安治中回府,必都還帶著他那二百親兵相隨。

想要在過年時將安府連根拔起、實非易事。若動用人手多、必驚動旁人、恐埋下禍䄃。

若動手的人手少了,只怕就成了飛蛾撲火、反落把柄於安治中手裡,咱們也會同樣被動。”

“你傻了吧?”

光面男搖著湘扇,不以為意地道:“偌大的安府,可不全是對他安治中忠心耿耿之人。年三十、團圓夜,好酒好水中,哪裡又做不得手腳?哪裡又用得著和他們真刀真槍硬拼?”

老頭兒聞言,重重點了一下頭。

不過想了下後,提醒道:“別下毒,否則痕跡太重。安治中好歹是副都督,莫名全家被毒死,沒個交代始終也說不過去。恐也會引起狄胖子的關注。

只需迷倒即可,再補刃。最好是連其左鄰右舍、也一併砍殺一遍,這樣就能將事情統統推給水匪,也能做到不露痕跡。

記得把財帛都洗劫了。事後……動手的那些人,也不必留著了。錢塘江水裡的魚,都不夠肥了呢。”

短鬚男和光面男,齊齊躬身領命。

……

安府就這樣、在年三十的團圓宴上,被“內鬼”在酒水裡摻的蒙汗藥、給全部都放倒了。

五十個黑衣人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而面對給他們開門、賠著笑臉上前來迎接的人,黑衣人中帶頭的那位,一刀就將對方給穿了個透心涼。

那人圓睜雙眼、至死都沒有想到:有錢掙、沒命花。

“呸,背主求榮的狗東西,真是汙了老子的刀。”

帶頭的人殺完人、抽出刀後還啐罵了對方一口。

有個兄弟見狀,嬉皮笑臉地捧場道:“頭兒幹活就是利落。”

“行啦,趕緊的吧,這一地的人還得砍好一會兒呢。天亮前、咱們必須得撤出去。”

帶頭的人甩了甩刀,一邊說著、一邊繞過影照壁、朝裡走去。

忽然一陣寒風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