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回來的路上在肚子裡羅列好了一二三,面對老爺子的疑惑也解答得盡心盡力。

老爺子是頭回聽說還有這樣的東西,不過稍在腦中一想,發現這說不定還真是一個可行之策。

既是冰雪交加凍得難以耕種,那設法把嚴寒擋住不就行了嗎?

只要暖棚的預想可以實現,最大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見他神色意動,桑枝夏再接再厲地說:“西北冬日漫長,農耕種糧一年只可一集季,可春暖水融的南邊不同,那邊不管是種麥子還是水稻,一年都可收兩季。”

“同樣的年生翻倍的收成,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南邊兒的冬日不冷,天時人力難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辦法。”

“我曾在書中見過,暖棚之策是可行的,只是頭回實踐只怕還需要下點兒工夫,起初大約是見不到成效。”

耕種本來就不是可心急的事兒,需的是時間的醞釀。

老爺子站在高處看得更遠,想了想就說:“那要是如你所說,能借助暖棚之力將一年一收的糧食變成一年兩收,此法在西北的民間可能推廣行之?”

桑枝夏愣了下。

“要是實驗成功了,當然可以。”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稀罕技術,她不會想著藏私不出。

“那就試!”

老爺子壓著心頭翻湧而起的熱潮沙啞道:“西北地廣苦寒,糧收數量不足歷來是饑荒之源,每逢遇災見難,若無從南邊調運來的賑災糧,每年不知凍死餓出多少遊魂餓殍,說到底都是收成少的根源。”

“此法若可成行,於小家於大家都是良於民之生計的好事兒,這是救苦救難的大好事兒。”

桑枝夏起初想到這點的時候,只是不甘心在地頭折騰一年所收甚少,有愧於自己曾經農學博士的身份。

老爺子此話一出,立馬就把話題拔高到了常人難及的高度。

她心頭暗愧自己忘了學農的根本,撥出一口熱氣說:“那我明日就準備動手,爭取早些試出個模板。”

“明日我隨你們一起去。”

老爺子忍著激動拍板,站起來又說:“你們買的紙筆呢?挪出一疊紙來,我要把咱們實踐的過程都一一記載下來,要是成功了的話,也好整理成冊便於來日在民間推廣。”

桑枝夏趕緊示意徐璈去把紙筆找出來,看到發須花白卻添了神采奕奕的老爺子,唇角不由自主地開始上勾。

徐家可在朝中屹立百年靠的不是虛名。

老爺子能教匯出徐璈這樣的子孫也並非巧合。

世間再多破破不堪,窮苦難熬的寒風中,也總有人是站在泥濘的地上記掛著更多人的幸與不幸。

有如此心性的長輩可喚一聲祖父引路,她其實好像還蠻幸運的。

為了不讓老爺子的激情落空,桑枝夏匆匆吃過晚飯就拿著紙筆回了西棚,裹著被子趴在床上開始寫寫畫畫。

徐璈起初不忍打攪她,只是默默將油燈撥弄得更亮堂些,坐在邊上打磨手中的匕首。

他說好的要給桑枝夏獵足一件大氅的狐皮,連續忙活了一個多月已經湊足了兩隻袖子,準備趕在年前把剩下的弄足,刀口不能不利。

夜上三更,早就弄好了的徐璈桑枝夏還一副越寫越精神的樣子,忍不住說:“枝枝,時辰已經不早了。”

桑枝夏心不在焉地往床外側挪了挪,挪出個可供他躺下的空隙:“你先睡。”

“你不睡我怎麼睡?”

徐璈等她寫畫完了最後一筆,伸手抓住她不知什麼時候沾了墨跡的手腕。

桑枝夏有些莫名:“怎麼?”

徐璈沒回答她的話,把抓住的手腕牽得近了些,另一隻手拿著的是準備好的溫熱帕子。

他仔仔細細地將桑枝夏手上的墨點擦去,放下帕子就去收她折騰了一宿的東西。

“既然是有想法,那也不急於一時,慢慢來即可。”

“熬更打夜的,你的身子能撐幾日?”

他說完在桑枝夏阻攔的動作中,將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一一疊起收好,看著紙面上的一行字啞然失笑。

“枝枝,你……”

桑枝夏察覺到什麼面色不善:“閉嘴。”

“不是,我就是……”

“你敢說出來,我現在就把你踹出去!”

桑枝夏劈手奪過他手裡的紙,惱羞成怒地說:“字兒寫得醜怎麼了?能認出來不就行了嗎?”

平心而論,她本身的筆跡其實不醜。

但她有個無法避免的硬傷:不會寫毛筆字。

桑枝夏觀摩過老爺子給幾小隻啟蒙的過程,徐明煦仍處在畫大字階段暫且不論,徐明陽和徐嫣然用毛筆字的筆鋒都比如今的她好上不少。

她這一手狗刨是真的慘不忍睹。

徐璈似是忍得艱難肩膀都在抖,桑枝夏手忙腳亂一通有些惱火,從被子裡伸出的腳直接踹在了徐璈的背上。

“再笑真給你踹飛出去信不信?!”

“我……咳咳……”

“我沒笑。”

徐璈頂著一張忍笑到扭曲的臉把笑聲收回去,看著桑枝夏被惱意染得通紅的耳垂,心口像是撞開了一大片泛起波紋的柔。

他咳了一聲強壓嘴角,在桑枝夏下一秒就要蹦起來打你天靈蓋的警惕中長臂一伸,隔著被子直接把跳腳的人攬在了懷裡。

自身後覆蓋襲來的氣息讓桑枝夏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可不等她掙扎,徐璈的手就順著她撲騰的動作落在了身前。

他握住她的手,重新抓起散在紙上暈開了一片墨跡的筆。

桑枝夏無所適從地瞪眼:“徐璈,你……”

“我教你。”

徐璈教小娃娃似的把大手完全覆在她的手上,調整了一下握筆的姿勢湊在她的耳邊說:“枝枝,我教你好不好?”

話音落,筆鋒漸動。

桑枝夏感受不到手的動作,甚至捕捉不到此刻自己的腦中胡亂躥過的都是什麼念頭,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耳後不斷撲打而來的灼熱呼吸。

明明人是恆溫的,徐璈身上的溫度應該跟她是一樣的。

但就是燙人。

燒紅的烙鐵似的,絲絲縷縷都在順著耳根的皮肉往下蔓延,順著髮梢一路帶著火花炸到了指尖。

如果汗毛看得見的話,此時大約都是豎起來的。

桑枝夏目光呆滯地看著紙面上落下的枝枝二字,被凌厲鋒銳的筆鋒刺得眼睫亂顫。

徐璈為了防止她掙脫左手不知何時搭在了她的腰間,察覺到她不再平穩的呼吸,索性不動聲色地把人往自己的懷裡帶了帶。

靠得更加親密的同時,他把下巴杵在桑枝夏顫抖的肩窩中輕輕地說:“看到了嗎?”

“枝枝,你看我們寫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