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排其實不妥。

可老爺子既是發了話,其餘人互相看上一眼也就都不說什麼了。

以徐三叔為首的孝子賢孫在門前跪迎來客,跪了半日就都起來了。

村裡地方不大,得到訊息的人來得也快,徐家老屋內外頓時就被來往幫忙弔唁的人群佔滿。

徐家是外來戶,在來的地方或許有徐家的祖墳可入,在洛北村有荒地千頃良田百畝,卻無來源可依。

徐三叔對此頗為遺憾,老爺子卻表現得不甚在意。

老爺子不緊不慢地說:“人死一捧灰,何必拘泥計較是葬在何處?”

“請來的陰陽先生不是說東山腳下那塊地不錯麼?就葬在那兒也好。”

至此老太太的安葬之處定下,三日喪禮在村民的幫襯下也算圓滿。

三日裡,老爺子聲稱累了極少在人前,徐三叔和徐璈等人忙著招待來客也是毫無空閒,一直跪在靈前的只有徐二叔。

棺木未合,徐二叔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無人問津。

三日後,徐三叔帶著家中整整齊齊的大大小小跪在門前,將自發前來幫忙的村民送走。

出了徐家的門,有人嘆道:“這多好的人家,走了的老太太是沒那享福的命數。”

“誰說不是呢?”

邊上的人搭話道:“徐家新建起的宅子青磚黑瓦的多氣派,裡裡外外收拾得敞亮又利索,只等著選了良辰吉日搬過去住下,誰知老太太趕在搬新房子前就斷了氣,那邊的好屋子不少,她連大門都沒能進得去。”

“說來是自己福薄,生來沒那安享的命,老太太病了這麼長時間,徐家的人前後不知操了多少心,最後為著老太太的古怪性子,還特意花銀子請了人去伺候,要不是盡心盡力到這份兒上,說不定人早就沒了。”

“說的也是……”

……

關於老太太的事兒一陣風兒似的從村民的口中刮過,接下來被說起更多的就是徐家的新宅子。

那可是村裡獨一份兒的氣派!

搬家這日,為著老太太新喪不久不好大辦。

可為了討個吉祥的好意頭,徐三叔還是弄了掛三千響的鞭炮來門前炸了,滿地碎紅喜色,見了就讓人覺得心裡歡喜。

新屋入住,桑枝夏袖子一挽,特意下廚親自做了一頓好的來略表慶賀。

整隻下了鍋,加上豬肚黃芪黨參等足足燉了半日的雞,撇去了最表面的一層浮油,裝在一個像極了盆的大碗裡直接上桌,湯濃味香。

收來的新鮮雞蛋混了割下來的韭菜炒得嫩黃青綠,茄子豆角加上排骨燉出一鍋香濃綿軟,買來的河蝦和指頭長的小魚兒裹上面糊,下鍋炸得金黃酥脆。

地裡現摘的白菜不用多的調味,一勺子醋下去溜一圈鍋底,出鍋散出的酸味惹得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最被幾小隻稀罕的是桑枝夏頭次做的山藥泥。

脆嫩的山藥去皮上鍋蒸熟,用小篩子隔著一層紗布裝了,順帶往徐璈的手裡塞了個結實耐用的木勺。

然後徐璈左手端著篩子右手抓著木勺,按桑枝夏的意思反覆用力碾壓,把山藥泥碾得滲過篩子上的紗布變得細膩如雪。

細膩的山藥泥混上去了羶味兒的羊奶和蜜糖拌一遍,摁進借來的模子倒壓一遍,雪白雪白的,拍出的就是各種花兒一樣的造型。

桑枝夏拿著奶紅果熬成的酸甜果醬往上頭略微一淋,紅白相襯間分外好看,入了口酸甜綿軟不說,還留著一股淡淡的奶香在舌尖。

幾小隻捧著了小碗吃得不住嘴,就連不喜甜食的老爺子都吃了一些。

唯獨胃口始終不太好的就是徐二叔。

他的異狀實在是太明顯了,就連徐嫣然這個剛滿十歲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反覆看他,表情奇怪。

桑枝夏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這邊:“我聽二嬸說,嫣然下個月就要梳頭了?”

時下女子十歲梳頭,十五歲及笄。

把頭髮梳起來,在大多數人眼中就是個大姑娘了,換作在京都裡的好些個世家,這個年歲就得暗中張羅定親的事兒了。

明明還是個小娃娃。

桑枝夏想著徐二嬸提到的話,含笑看著徐嫣然:“都說女兒家頭回梳頭是個好日子,雖比不得及笄擺宴的熱鬧,也是要慶賀送禮的。”

“嫣然你跟我說說,想要什麼稀罕的,大嫂去給你買來好不好?”

徐明陽就比徐嫣然小一歲,現下還是個到處撒歡打架,讀書半點不進的小牛犢子。

十歲的徐嫣然與之相反,出落得氣度極穩,改了更少時的羞怯綿軟,落落大方。

小小的便可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更難得的是在村裡滾打了一段年月,褪去了起初的嬌弱,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惹人疼的韌勁兒,宛如一株新生的嫩竹,蔥鬱得讓人欣喜。

徐嫣然小大人似的一擺手,耳廓都紅了,說出的話還是那麼有當姐姐的風範:“大嫂,不用給我買東西。”

她說完把桑枝夏刻意遺忘的雞湯挪到桑枝夏手邊,催促道:“大嫂剛才說了晾一晾就喝的,現在可以喝了。”

桑枝夏:“……”

徐嫣然鎮定自若:“大嫂,不喝湯就要喝藥。”

胡太醫前不久剛鬆了口風,表示桑枝夏的進補可以稍停一段時日,以觀後效再做調整。

桑枝夏自己如釋重負,其餘人對此卻仍是半點都不肯放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被戳了一手,桑枝夏面上有點掛不住,滿臉悻悻地端起了小碗。

不知怎的,徐嫣然近來給她的感覺越發古怪。

許是管教徐明陽徐明煦這幾個小的管多了,連帶著對她也是一副操碎了心的樣子。

桑枝夏放下碗摸了摸自己被灌得滾圓的肚子,看著正在跟徐二嬸力拒好看衣裳的徐嫣然,這種微妙的感覺隨之更加強烈了。

這麼小的娃娃,會不會操心得有點太多了?

回到簇新敞亮的北院,臥房外的小院子裡果然栽了一株特意從別處移植來的葡萄藤,架子也搭得利索漂亮。

桑枝夏坐在葡萄架下整理手頭的賬冊。

陳菁安暗中動身去了京都,糧莊這邊的事兒徹底脫手交給了桑枝夏獨自管理。

桑枝夏看著上頭糧莊上個月的開支進項,忍不住跟徐璈說了嘀咕許久的想法。

徐璈正在晾衣裳,頭也不回地說:“嫣然向下相容三個,從徐明陽到徐錦惜都是她需操心監督的。”

桑枝夏瞭然點頭:“這點我知道,我說的是……”

“她向上只管你一個。”

徐璈掛好最後一件衣裳,轉頭看著桑枝夏意有所指地說:“她不管其餘人。”

桑枝夏:“……”

這話說得,怎麼那麼不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