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輝含笑點頭:“是。”

“都是可用的?”

“大嫂可以放心。”

“那就送來吧。”

桑枝夏拍拍手說:“農場那邊有的是活兒,來了便跟現在的人相同的待遇,要是……”

桑枝夏停頓了一下說:“要是有什麼需要特別照顧我不知道的,你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作安排。”

徐璈忙活的事兒她知道個大概輪廓,細節確實不清。

不過能讓他送來農場的人,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桑枝夏沒怎麼太當回事兒,誰知過幾日見了徐明輝送來的十幾個人,眉心卻忍不住擰起了疙瘩。

這些人怎麼……

桑枝夏腦中突然閃過什麼心頭猛跳,面上仍是看不出半點變化,只是微笑道:“既是來了,那便安心住下,等安頓下來了再說別的也不遲。”

這十五人中為首的一個眼眶發紅深深低頭,聲音發啞地吐出了一個字:“多謝少夫人。”

“都在村裡了,不必那麼客氣。”

桑枝夏擺手嘆道:“村裡沒那麼些規矩,也不講究這些,你們這麼叫倒會讓人奇怪了。”

那人低著頭不說話了。

桑枝夏的目光自他缺了一臂空蕩蕩的袖子滑過,飛快地閉了閉眼,溫聲說:“我找個人先帶你們去住處安置,要是有什麼事兒,可以直接來找我,或者是找徐明輝也行。”

“是。”

桑枝夏不太放心,叫了徐明輝親自把這些人送去了農場。

農場那邊的圈舍和孵化室都離不得人,一開始桑枝夏沒想到這個問題,飼養牲畜的人也不說,紛紛在圈舍外掏出個草窩子就算落腳過夜的地方,直到桑枝夏看見。

桑枝夏當時沒說什麼,轉過頭就找了相熟的木匠和泥瓦匠,沒多久就在圈舍邊上蓋起了幾個小屋。

地方不大,落腳有餘。

後來也陸陸續續也在農場周圍也蓋了一些茅屋,給一些家裡遠往返不方便,但是又在農場摻了份子的人住。

這麼些空著的地方,安排十幾個人不是難題。

只是……

桑枝夏暗暗皺眉,從村學回來的老爺子不知何時走到了家門口,看著被徐明輝帶走的那些人,沉沉道:“來歷可想清楚怎麼說了?”

村裡少生人,就算是來往幹活兒的,也多是跟村裡人沾親帶故臉熟的,這麼一下子突然來了十幾個面生的,傳出去只怕會惹人閒話。

桑枝夏失神太久沒留意到老爺子回來了,猛地一頓下意識為徐璈遮掩:“那就是之前遭過山賊所以才……才肢體不全的可憐人,徐璈在外見了不忍,這才……”

“遭的山賊?”

老爺子要笑不笑地看著她,嘆道:“丫頭,真當你祖父這雙眼是不中用了?”

老爺子是行伍出身,早年間在軍中的時候比在家的時間多得多。

什麼人是在軍中混跡過的,他一眼便能看出。

瞞不過的。

桑枝夏見掰扯不過去了,鼓起腮幫子撥出一口氣說:“祖父,您覺得我剛才那借口怎麼樣?”

“聽起來是不是還挺像是那麼回事兒的?”

山賊兇猛得很,傷了十幾個壯漢理應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至於那些人的來歷……

桑枝夏眼珠一轉破罐子破摔:“索性就說他們是咱家在遠方老家的同村人,村裡遭了山賊洗劫落了大難,得知咱家在洛北村落腳,這才千里迢迢趕來投奔。”

如此一說,不光是那十幾個人身上與常人有異的地方能說得過去了,就連往後可能會被送來的人的由頭也都一次性想好了。

全都老家的親朋故舊,全都是被山賊禍害的可憐人。

來了就都住下,反正荒地多的是,茅屋不足了就現場蓋。

總能安置下。

老爺子嘆氣看她:“你可知那些人的來歷?”

桑枝夏摸著鼻子含混:“能猜個大概。”

徐璈的父親嘉興侯,洪北之戰慘敗戰死,嘉興侯率領的十五萬大軍性命皆是喪於洪北戰場,極其慘烈。

然而想也知道,那麼多人,怎麼可能真的都死了?

徐璈一直在暗中追查洪北之戰的真相細節,入手最好的地方,除了當年戰場上的蹊蹺,更多的當然是參與過洪北之戰卻活下來的人。

嘉興侯僥倖活著的老部下。

桑枝夏不知道徐璈是從什麼地方把這些人找到,並且暗中護送到西北的,也不知道徐璈留著這些人是有什麼用意。

可既是在抵禦外敵的戰場上付出過慘痛代價的人,哪怕脫下了曾經作戰的鎧甲,也當儘可能地活得有尊嚴。

只是從見的第一面來看,這些人似乎過得並不好。

殘胳膊瘸腿的,還有瞎了一隻眼的,十幾個人全胳膊全腿的不足一掌,形容蕭索衣裳也空蕩蕩地晃。

能入得行伍為戰的人,本應是身彪體格悍的壯年男子。

洪北之戰剛過去不足兩年,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瘦弱得只剩下了一身高大的骨架子,大約也都多的是不如意。

桑枝夏見了心裡不落忍。

見她不說話了,老爺子飛快地閉了閉眼:“你是想把他們都留下?”

“為何不留?”

桑枝夏苦笑道:“祖父,有些人該流的血,在該流的地方已經流盡了,此時求得越不過一個安穩活命。”

“這樣的人,農場容得下。”

哪怕是做不了什麼的人,來了就不會讓他餓著。

桑枝夏有自信也有能力養得活這些人。

老爺子唇角不動聲色地向上勾了勾,輕輕道:“你就不怕?”

“那可是叛國之罪。”

桑枝夏揪著衣襬扯了扯,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說:“祖父,徐璈說他不信。”

“我也不信。”

能教匯出徐璈這般性子的父親,不會是為了一己私慾通敵叛國的人。

儘管從未見過自己的公公,可桑枝夏莫名就是篤定。

見她眼中堅定,老爺子撐不住低低地笑了,嗓音帶著濃濃的沙啞:“我也不信。”

那是他引以為傲的長子,是徐家多年的驕傲。

那樣鐵骨傲然的人,怎會在不明不白的死後還背上了叛國的罪名……

只是這樣的話沒法說。

也不能說。

老爺子喉頭劇烈滑動沒再多言,大手在桑枝夏的肩上輕輕一拍,啞聲說:“你剛才想的藉口不錯,聽起來很是像樣,只是記得事先通好氣兒,對外別說漏了。”

桑枝夏連忙點頭說好,看到老爺子不進家門奇道:“祖父,您還要出去?”

老爺子背對著她擺擺手:“難得見了相熟的,我過去瞧瞧。”

桑枝夏站在原地看著老爺子負手的背影走遠,內心百感交集。

對老爺子而言,此時看到這些人其實心裡應當是最難受的吧?

徐璈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找到這麼十幾個人。

當他對著這些人一字一句地問起父親是如何死去時,他的心裡又該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