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一語驚人,眾人面面相覷。

場上一時無人插話,桑枝夏露出個不知該怎麼評價的笑,嘆道:“今日請諸位來此,為的也正是這事兒。”

“這批貨我要得急,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人手,正好之前李工匠在我這邊接過單子,索性就把活兒一次交給了他,囑託他替我費些心思把人手找全,也好及時把貨做出來。”

勞人靠的就不可能是空口白話。

為了能讓李工匠踏踏實實地去尋人來幫著做工,徐二嬸還主動開口,額外給了李工匠半錢銀子的好處費。

按理說收了多的銀子,但凡是個知道好歹的,也該知足去把事兒辦好,左右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尋人,也費不了多大的勁兒。

可誰知這竟是個心狠手黑的,直接就是兩頭吃。

見得知真相的人猛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桑枝夏苦笑道:“託李工匠幫著找人之前,我家長輩就跟他把價格說好了。”

“超八十刻的,一個十五文,八十刻以下的,一個八文。”

“他竟是沒跟你們說實話嗎?”

“這……這我們也不知道啊!”

最先回過神來的人帶著驚駭出聲:“他說的就是這個價,做好了的他還要選一遍,瞧不上的就直接做了廢,最後還得扣錢嘞!”

“作廢的?”

桑枝夏眯起眼說:“作廢的標準是什麼?”

“就憑李大頭的一張嘴啊!他說不行的就是不行,任誰去誰了都沒用!”

不光如此,作廢了的李工匠也要全部帶走。

用他的話說,料子都是主家出的,哪怕是作廢了不能用的,也必須都拿去給主家過目,否則主家追究起來擔不起責。

在場的人都被李工匠張嘴說廢過東西,也都為此被扣過工錢。

此時一聽桑枝夏這麼說,大家夥兒都懵了。

原來主家不曾這般苛刻嗎?

桑枝夏摩挲著指腹,若有所思地說:“你們可還記得自己被作廢過多少物件?有沒有能說得上名的?”

“有!”

“我做過十個連模的魚戲蓮花,李大頭只看了一眼就說不行,最後說好的五十文工錢一文都不算!”

“連模的魚戲蓮花?”

桑枝夏開啟冊子看了一眼,找到無人認領的地方,被氣得笑出了聲兒。

這人說的連模確有其物,只是卻不曾被劃入到作廢不可用的範疇內,反而是被李工匠以自己的名頭拿來充數,還特意跟徐二嬸開口要了高價。

這人的心可比她想的黑多了。

桑枝夏看了那人一眼,接過蘇娘子手中的筆把這套連模劃在了這人的身上,挑眉道:“其餘人呢?你們有被作廢的嗎?”

一石落層浪起。

有了打頭陣的人,剩下的人再開口也就沒那麼心慌了。

等前廳內的說話聲再度平息下去,桑枝夏已經理清了名冊的大概。

桑枝夏在眾多忐忑的目光中說:“工錢說好的是多少,那我就會給多少,不會食言。”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結算一半的工錢。”

“一半?”

做了魚戲蓮花連模的那人詫異眨眼,不安道:“這都交上貨了,咋說的還只給結一半工錢呢?”

“是啊,家裡都等著花錢呢,要不是過不下去了,也不能接李大頭那人手裡散出去的單。”

“要是貨沒問題,您就都給我們結了唄,不然這算咋回事兒啊?”

桑枝夏苦笑道:“銀貨兩訖,這是自古以來的老規矩,都到了交貨的時候,我也的確是該給大家夥兒結算工錢,可我現在不是還沒看著貨麼?”

桑枝夏合上名冊遞給林雲,無奈道:“我知道各位的家中都不容易,可我也有自己的難處。”

“在沒見過貨之前,我的確是只能給你們結算一半。”

“不可能啊!”

“李大頭之前就催著我們白天夜裡的不敢停,趕著把手頭的活兒都做完了,做好的東西他也都帶走了,咋可能會沒見到東西?”

“他不是說自己來交貨了嗎?這都三日了,貨呢?”

桑枝夏聳肩一笑,嘆道:“可說呢。”

“東西是你們做的,我也自當把工錢結算給你們,可現在貨被李工匠卡了不給我,我這……”

桑枝夏頓了下,頭疼道:“我跟他實在是談不攏,暫時也沒瞧見諸位的手藝如何。”

“我聽說你們都是急著等用錢的,這才把你們叫來,想著不管怎麼著,先把一半的工錢結了,也好讓你們拿著回去應急,至於李工匠那頭……”

“等我跟他說好了,他如數把該交的貨給了我,驗過後確定無誤,我自然會把剩下的一半都結給各位。”

桑枝夏說完對著蘇娘子使了個眼色。

蘇娘子會意點頭,轉過身去端出了一個小托盤,林雲拿著名冊念道:“蘇大!”

“哎!”

“應結工錢二兩六錢,現結一半,是一兩三錢。”

蘇娘子從小托盤裡拿出銀子給他。

蘇大雙手接過去面色驚愕:“還有一兩三錢?”

“當然。”

桑枝夏微笑道:“我起初許出去的工錢是多少,現在給的就是多少。”

“只是剩下的一半暫時結不了,還望各位海涵體諒。”

桑枝夏說完林雲接著叫名,被叫到名字上前的人,都按自己做出的東西獲得了超乎預想的工錢。

只是每當林雲念一遍應結多少,現結多少,這些人的表情就會複雜三分。

原來主家是真的不磋磨人。

工錢也不曾是苛待。

他們現在得的一半雖是比想象中的多,可那還剩下一半呢!

要不是李大頭那個混賬東西從中作梗,他們得的工錢就會比現在的多出一倍!

李大頭昧著良心私吞的,可全部都是他們的血汗錢!

最後一個人被叫上前領了該得的銀子,桑枝夏捏了捏隱隱作痛的眉心,緩聲說:“事兒就是這麼回事兒,請你們來也是為了彼此都心中有數,免得為此生了隔閡。”

“畢竟往後還有的是機會打交道,我也不想為了這麼一個不守信的人,導致彼此生了嫌隙,也耽誤了往後的來往。”

“我這裡是還扣了諸位一半的工錢,但是你們放心,只要我從李工匠的手中拿到了東西,剩下的一半一定一文不差的送到你們的手上。”

桑枝夏帶著疲色站起來說:“事兒辦妥了,我就不多耽誤大家的時間了。”

“林雲,你安排幾輛車把人都安全送回去,路上別出了岔子。”

林雲垂首應是,對著拿了工錢卻高興不起來的人做了個請的姿勢:“諸位,請吧。”

有人遲疑著往外邁,磨蹭在後的人卻忍不住回頭開了口:“您是說李大頭扣下了貨,是跟您坐地起價談條件了?”

桑枝夏面色複雜沒說話。

問話的人臉上立馬就勃然出了怒氣:“我就知道那狗東西做不來半點人做的事兒!”

“李大頭既是來跟您談條件的,此時肯定就在城中的哪個旮旯苟著呢,您把他在的地方告訴我們,我們自己去找他算賬!”

“就是!東西是我們做的,他中途卡了一多半的工錢就算了,現在憑什麼還鬧得我們拿不到另一半工錢?!”

“我們不回去!我們要去找李大頭!”

群情激奮之下,桑枝夏神色無奈:“我已經給你們結了一半了,這事兒……”

“您沒見著東西還如數結了工錢,這是您厚道,可李大頭手裡的貨都是我們做的,來去也沒有他說了算的道理!”

“我們去把貨要回來,您見了貨的話,那剩下的一半工錢是不是也會給我們了?”

桑枝夏聞聲眸光微閃,勾唇道:“當然。”

“該是多少就給多少,一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