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曬然一笑,沒追究貴妃到底是否有容人之量的問題。

他享受了一會貴妃的伺膳,才說道:“清流齋之事,是朕執意為之,非顧嬪之過。”

聽聽這話。

勸和態度,滿分。

勸和效果,零分。

這要不是兩人關係緩和,貴妃聽到這話又得炸毛——在她面前這麼維護另一個女人,擱這裝英雄救美呢?更令人生氣了。不等貴妃皺眉,姜嫻趕忙說:“皇上,貴妃只是關懷臣妾,怕別人說臣妾不好。”

皇上看向貴妃:“你倆關係竟如此之好了。之前顧嬪燒得糊塗,唸叨的也是你的名字。”

要換作旁人,肯定順杆子爬,在皇帝面前表演一出姐妹情深。

容貴妃她不。

皇帝沒來之前她跟顧嬪好得能暗中拉小手,皇帝來了她把臉一板:“泛泛之交罷了,說不上多好,顧嬪倒是跟皇后更親熱些。”

皇帝聽得心中直點頭。

對勁了,瞧這對皇后濃濃的敵意,這才是他所熟知的貴妃。

“朕還以為你對清流齋的事有意見。”

容貴妃說她是有意見來著。

皇上問:“可是覺得,朕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

“既然顧嬪能去,臣妾也該去得。”

容貴妃理所當然道。

“你……你去?你去幹什麼?”皇上露出點驚容來。

和百無禁忌的姜嫻不同,貴妃出身世家大族,是個非常自重身份的人,在特別重大場合如萬壽節就算了,尋常日子讓她在普通臣子面前唱歌跳舞……別說光戴面紗了,用麻布袋將全身套牢,她也不樂意。

“臣妾會舞劍,顧嬪她不是唱歌動聽麼?趕明兒就她唱歌,臣妾舞劍。”

“讀書的地方,殺氣這麼重不好。”

“怎麼不好了……皇上就明說了吧!不是殺氣不好,是臣妾不好,對麼?”貴妃筷子一放,嘴一癟,端是把美人受委曲的情態流露了個十足。

皇帝看得直嘆氣。

畢竟容貴妃這回猜對了一半,她的確不能去清流齋,卻不是因為皇帝不喜歡她,而是因為清流齋是皇帝培養“自己人”的地方,貴妃代表著容家的勢力,哪怕她表現得再愛皇上,皇上也斷然不會讓她接觸這片自留地,反倒對姜嫻用得非常放心。

這便是站隊的藝術。

看明白這一點後,姜嫻便知此事與爭風呷醋無關,笑說:“貴妃又怎會不好呢!只是貴妃的身份貴重,和臣妾不同……”

“你怎麼不貴重了。”

聽到姜嫻自貶,容貴妃掃來不善目光。

姜嫻:……

娘娘怎麼是個高階版陳答應啊?

她是發現了,貴妃的愛惡分明到非黑即白,是個極敏感的二極體性子。

“貴妃說得對,你是太后親封的顧嬪,身份人品都貴重,”皇帝也拍了拍姜嫻的手:“只是貴妃啊,清流齋裡出入的臣子官位都不高,你要是在那出入,都不用雲麾將軍,容夏執該覺得朕不疼你,進宮來唸叨朕了。”

容夏執是容貴妃她長兄。

是容家驍勇善戰的小哥哥又一枚呀。

燕赤推崇男尊女卑,但對男女大防的態度比較寬鬆,更多是名門望族自持身份才會拿來說道的。

而容家,正好就是名門中的名門。

“那皇上有想過顧嬪她父親的心情麼?天底下的父母心,想是一樣的。”

貴妃道。

皇上的視線落在姜嫻身上,姜嫻說她覺得貴妃娘娘說得太有道理了:“皇上若是能將臣妾的父親接來清流齋,無論是要他來陪讀,還是要他來伴舞,臣妾想他應該都會很榮幸,很高興的。”

姜嫻輕描淡寫就給親爹安排了個伴舞的活兒。

只要沒有道德,就沒人能道德綁架她。

心中無禮法,出手自然神。

“這,顧嬪是認真的麼?”

這回連皇上都驚訝了。

後宮妃嬪利用寵愛為家裡謀求職位不稀奇,但謀求伴舞位置還是第一次見。

姜嫻很認真的點頭:“皇上要是不嫌家父年紀老邁,在翰林院給他弄個職位,接來清流齋也是極好的。”

那可是翰林院,天底下讀書人削尖腦袋做夢都想進的地兒,她爹那個清貴文人的性格,又怎麼會不喜歡。

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以姜恪當年的科舉成績,是連翰林院的邊兒都夠不上的,只能到地方基層當官吏。

皇帝轉念一想,居然覺得很不錯。

他感謝顧嬪為自己出謀劃策,為自己辦事的人很應該得到獎賞,嬪位已給,剩下的也就只能施恩在其家族上:把她爹抬到京中做官……很可以啊!官位不必給得很大,到身邊來瞧瞧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或許有用得上的地方呢?這個時候,皇帝仍然心存期待——顧嬪如此玲瓏心腸,說不定她爹就是個科舉遺珠,到時候朕又得一人才。

他陪兩人用完膳,便回去乾坤宮繼續翻奏摺了。

容貴妃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她是怎麼說了半天,結果給顧嬪她爹謀了個進京當官的機會來。

姜嫻:“這回真得謝謝娘娘了。”

目的沒達到,容貴妃心情不太美妙,語氣也冷下來:

“別光嘴上謝,讓你父親給本宮……斟杯茶。”

她本想說給她磕兩個頭。

因為物件是姜嫻,話到嘴邊才緩和了三分。

不料,面前的姜嫻卻雙眼一亮,笑了起來:“家父是外男,又是微薄官身,不便見娘娘,等他到了京城,臣妾便讓他到將軍府去,讓娘娘家中的父兄代喝這杯茶,娘娘你說可好?”

綠豆芝麻官進京,光有寵妃當保護罩不夠穩妥。

姜嫻是最寵辱不驚的性子,貴妃雖沒對她存惡意,卻習慣了嘴上不饒人,她便化被動為主動,接住她扔來的話,化為機遇。

果然,容貴妃笑起來:

“你倒是會想!行吧,本宮會跟家裡說一聲,承了你父親這杯茶。”

朝廷官員的敏感度都高。

姜恪進京後能去容府作客,便等於在腦門上蓋了個容家的戳,保證沒人敢給他小鞋穿。

和召進京旨意一起快馬送到梅澤縣的,是顧嬪的家書。

姜恪收到的時候,還沒開啟來,就被妻子一把搶過:“快讓我看看嫻兒寫了什麼!”

“你又不認字,你搶什麼呢?”

“我就摸兩把女兒寫的字。”

張氏的手非常珍惜地撫過紙張,接著變臉:“還不快把內容念出來!嫻兒有提到我麼?”

“皇上要把我召進京!”

姜恪看完第一行,面上露出狂喜。

接著看第二行:“到清流齋……清流齋什麼地方?算了,反正聽名字像好地方……當……當……”

張氏催促:“當什麼?”

“……當咱閨女的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