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漢中郡,洋縣以北三十里。

這裡是漢中郡的腹地,洋縣北面為駱谷水,西面是溢水,東面是酉水,三河匯聚之處,讓洋縣始終是漢中郡的產糧區,城池周邊的村鎮也很是富庶,良田阡陌、雞犬相聞,往來商旅絡繹不絕。

可是此時劉衍駐足於酉水河南岸,極目遠眺,卻只看到了無邊無際的荒蕪,目光所及的田地都變得乾裂,寸草不生。

就連眼前的酉水河也沒有了往日的波濤,雖然還有水流,但是卻已經下降到可以直接涉水過河的地步,與其說是河流,不如說是溪流更恰當。

“大人,騎兵營和前營、後營已經先一步過河了,正在北岸構建防禦。”

苗紹站在一旁說著。

劉衍說道:“命各營輜重兵立即運送錢糧物資過河,其餘各營就地休息待命。”

“命令炮營做好準備,輜重過河之後,炮營開始渡河。”

“是。”

苗紹派出傳令兵之後,便擔憂的說道:“大人,咱們進入漢中郡之後,便沒見到一個像樣的村子,基本上都是荒村,沿途西鄉、紫陽等縣城,也是一片蕭條,各地富戶的塢堡大多都被流賊攻破,看來李自成的勢力非同小可,不是張獻忠能比擬的。”

劉衍點頭贊同,在歷史上李自成的實力就比張獻忠要強不少,畢竟李自成能夠率軍最終攻入北京城,絕非等閒之輩。

“各營的夜不收都撒出去了?”

“大人放心吧,各營夜不收都派出去了,陸續就會有回報的。”

自大進入陝西境內之後,劉衍便非常重視情報的蒐集,為了防止遭遇流賊大部圍攻,劉衍專門下令,讓各營的夜不收全力搜尋大軍周邊。

新軍各營的夜不收分為三層,內層為大軍周邊五里左右,中層為大軍周邊十到二十里,外層的夜不收,甚至要到大軍周邊二十里到三十里的範圍去探查。

如此一路走來,新軍雖然也遇到小股流賊人馬,不過兵力都在數百人左右,大多都是數十流賊士兵裹挾著數百流民,這樣的人馬沒有什麼戰力,劫掠百姓、燒殺村莊還可以,要突襲新軍這樣的精銳大軍,就完全不夠看了。

劉衍見狀也不以為意,只是命各部夜不收和護衛出擊驅散便好。大軍一路走來,也斬首七十多級,聊勝於無。

劉衍說道:“嶽千戶何在?”

“屬下派人去找。”

沒過多久,嶽明策馬趕來,翻身下馬行禮。

此番隨軍出戰,嶽明吃了不少的苦,畢竟是第一次隨軍出征,而且還是如此長距離的奔襲,讓嶽明很是吃不消。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嶽明整個人便瘦了一大圈,臉頰都有些凹陷了。

劉衍見狀說道:“嶽千戶要注意身體,可不要累垮了,本官還要仰仗嶽千戶料理大軍錢糧呢。”

嶽明笑著說道:“大人放心,雖然一路上很辛苦,但是屬下心中卻暢快,身體垮不了的。”

劉衍隨即問道:“現在軍中還剩下多少錢糧?”

嶽明說道:“大人,這一路上我軍半點補給都沒有,完全就是消耗軍中錢糧,再加上一路上還要不時賑濟遇到的流民,現在軍中的糧草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估計還夠大軍消耗一個月左右。至於銀子,軍中剩的還多一些。”

劉衍說道:“等到全軍渡過酉水河之後,大軍會向東北方向前進,進入西安府。希望西安府的情況會好一些,到時候你帶上一些將士,遇到能夠買到糧食的地方,便花銀子去買,不管價錢多高。”

嶽明點頭領命。

當天下午,新軍各部全部渡過了酉水河,在北岸稍作休整之後,便繼續行進,三天後大軍進入西安府,在西安府鄂縣停了下來。

鄂縣距離西安府只有一百多里的距離,這裡位置優越,周圍有大坪谷水、高觀谷水等河流,又靠近西安府、咸陽縣等大城,原本也是一處人口密集、商貿繁盛的所在。

可是此時,劉衍和新軍將士見到的,是一座城牆殘破、官道斷絕、城門洞開的空城。遠遠望去,城頭上看不到守衛士兵的身影,順著城門口望去,也看不到一個百姓的身影。

劉衍眉頭緊鎖,對傳令兵說道:“派夜不收和護衛進城搜查,火速來報!”

“是!”

隨即大隊的夜不收和護衛策馬衝出軍陣,從鄂縣南城門進入城中,苗紹為了穩妥起見,還派出一哨親衛營的將士佔據了南城門,並且在城頭上警戒、瞭望。

劉衍和大軍將士在城外等候了一陣,便看到夜不收和護衛紛紛趕回來。

“報!”

“啟稟大人,鄂縣城中空無一人,城中房屋大多損毀,縣衙、武庫、府庫、軍營等處,均被拆除、焚燬!”

“啟稟大人,城中發現大量屍骸,看衣著都是城中百姓,還有部分守城明軍,看狀況,應該都是被集中屠殺的。”

“啟稟大人,城中部分房屋廢墟中,發現了不少婦人屍體,這些婦人生前都被人凌辱過。此外,在城中一處,還發現一處焚屍堆,看屍骸竟都是孩童!”

劉衍端坐在戰馬上,臉色鐵青,苗紹、許銘、陳勳、王越、張義、汪博、沈拓、錢樰、荀景雲、鮑學鎮、嶽明等人也聚集在周圍,聽了夜不收的回報,眾人都是義憤填膺。

劉衍此時異常憤怒,鄂縣的慘劇定然是流賊所為,這段時間,李自成各部始終在西安府周邊攻城略地,甚至還一度想要攻打西安府城,卻被守城明軍擊退。

鄂縣就在西安府旁邊,定然是流賊大軍途徑這裡,順勢拿下了城池,然後為了洩憤而屠城!

後世大多宣揚李自成是反抗明朝暴政的農民起義軍英雄,可是真實的歷史卻不是這樣。李自成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流寇,毫無戰略眼光,也沒有民族大義,完全就是一個亂世的攪屎棍。

屠城殺害百姓,劫掠地方搜刮民脂民膏,各種慘絕人寰的手段,流賊大軍都能幹得出來,其手段甚至不比滿清韃子好多少,與後世的侵~華日~軍都是一樣的沒有人性。

可以說,明末如果沒有李自成在陝西、河南等地肆虐,以此時明朝的整體實力,是完全有可能耗死滿清的,只要再挺幾十年,待到小冰河期結束,也許大明就能重獲新生,至少也不會白白便宜了外族韃子。

劉衍望著遠處殘破的城桓,冷聲說道:“大軍今晚進駐城中休整,命前營、後營駐守城牆防備,其餘各營將士收殮城中屍體。”

“是!”

荀景雲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日月昭昭,日月昭昭啊!那些流賊難道就沒有父母兄弟,沒有家眷嗎?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劉衍說道:“從他們委身從賊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人,而是野獸,是吃人喝血,只知摧毀而不知建設的野獸!對待野獸,只有殺,殺光他們,天下才會重歸寧靜!”

眾人轟然應諾。

當晚,新軍將士進駐鄂縣城內駐守,深夜時分劉衍和各營指揮使、千戶卻被驚動,眾人紛紛來到東城牆上觀望著。

只見鄂縣城東的夜色中,無數人影在外面晃動著,彷彿後世電影中的喪屍大潮一般,在黑暗、貧瘠的曠野中成群結隊的行進,看方向正是前往西安府。

劉衍臉色凝重,旁邊幾個指揮使也是咬牙切齒,荀景雲奮力錘擊城頭,嘴中發出一陣嗚咽的聲音。而嶽明和鮑學鎮則是已經不忍再看,紛紛掩面而泣。

藉著城頭上的火光,劉衍等人能夠看出鄰近城牆的情況,那是無數流民在黑夜中“遷徙”。

那些流民扶老攜幼,大多衣不遮體,甚至許多婦人都赤身裸體,就這麼呆滯的行進著,好像靈魂都已經被抽空了一般。

更讓眾人難受的是,不時有流民一頭栽倒,看那枯槁一般的身形便知道,那是餓死的路倒。

緊接著,每一個倒下的流民身邊,無數同伴蜂擁而至,他們並不是要救治倒下的流民,而是在吃人,實實在在的吃人!

火光之下,一場吃人盛宴呈現在劉衍等人面前,甚至劉衍還看到一個倒斃的三、四歲的小孩被人抱了起來,就摟在懷裡啃食著,一個母親模樣的婦人站在一邊,先是呆滯的愣了一會兒,然後竟然也撲了過去,扯著一支胳膊啃了起來,邊哭邊啃。

“命令:鳥銃手開火,射殺吃人者!”

“大人!”

眾人都赤紅著雙眼看向劉衍。

“不開火,他們就要吃人,開火了,他們就要死人。死了,他們還能保留一份作為人的尊嚴,可是活著,他們便不再是人了,只能稱之為野獸!”

劉衍同樣雙眼赤紅,問道:“你們怎麼選擇!”

嶽明激動的說道:“大人,放糧吧,軍中還有糧草,先救下那些流民再說!”

“能救多少?”

眾人沉默了。

劉衍說道:“不是我鐵石心腸,你們有誰知道,城外到底有多少流民?城外有沒有流賊兵馬埋伏?軍中糧草能救他們一頓、還是兩頓?”

“現在放糧,我新軍便會被困在這裡,天不亮就會有更多的流民湧來,到時候怎麼辦?繼續放糧,全軍將士就要捱餓,遇到流賊大軍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停止放糧,那聚集過來的幾萬、甚至是十幾萬流民,搖身一變就成了亂民,甚至是流賊大軍,一樣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劉衍越說越激動,怒吼道:“你們誰能告訴我,應該怎麼辦?怎麼辦!”

次日黎明時分,劉衍和一眾指揮使、千戶依然站在城頭上,眾人就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夜,最終還是沒有放糧。

真如劉衍所預料的那樣,城外的流民潮走了大半夜才走完,至少有數萬人之多,而且到了後半夜,眾人還聽到了大隊騎兵移動的轟鳴聲,明顯有一支流賊精銳隱藏在黑夜之中。

當天色大亮之後,劉衍命將士出城收殮外面的屍體,一個時辰之內,便收殮了數百具殘破不全的屍體,城外的曠野中滿是斑駁的血跡,觸目驚心。

“大人,咱們是不是前往西安府方向看看?”

面對苗紹等人的詢問,劉衍搖了搖頭,此番自己沒有兵部的調令,即便去西安府湊熱鬧,本地兵馬也會排斥自己,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大軍的補給依舊沒有著落,太危險了。

“大軍立即上路,前往藍田縣,前往山西!”

“是!”

隨後新軍將士途徑藍田縣、潼關進入山西,而後進入北直隸,由北直隸轉而南下濟南府,在濟南府城盧象升和顏繼祖為大軍準備了補給糧草,並且犒勞了凱旋而會的新軍將士。

八月初,在出徵一個多月之後,劉衍率部回到了即墨營城。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