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裂土為王

透過短距離傳送到都市星球恩布拉的3號中央尖塔腳下，灰風好奇地看著如幽靈般飄蕩在尖塔各處的伺服骷髏，和鑲嵌在一個個線路節點的人腦溼件。

羅素披了一身如夜的黑袍，用靈能薄霧遮掩面孔，帶著灰風一起往前走去，他們的目的地是尖塔的頂層。

在人類聯邦當星域總督時灰風就常駐在被改造成理想城的“聯合”母星，那一整顆星球便是一座現代化大都市，道路規劃簡潔美觀，資源調遣迅捷高效，住房充裕，消費品琳琅滿目，娛樂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烏托邦的生活標準下都市星球上的每個居民的幸福度都很高，生產效率也被拉到了最頂，一片欣欣向榮。

聯合是一個生機勃勃的行星都市，但由機械俢會按照同一設計模板建造出來的恩布拉，卻完全是另一幅樣子：

衣不蔽體的奴工擠在暗無天日的車間中日以繼夜地勞動，他們的勞動所得的98%都要作為稅收上繳，每日累至虛脫也僅能勉強果腹。

為了增加工作效率，機械俢會為他們每人都植入了機械臂和外骨骼等義體器官，奴工身上的植入手術自然不會有任何麻醉，總是伴隨著極大的痛苦和不低的死亡率。

根據灰風的估算，這樣的勞動強度下，工人很快就會勞累致死——死後他們身上的義體器官會被立刻挖出，植入到其他新奴工身上，開啟新一輪的迴圈——屍體自然也不會浪費，但是回收過程就有些不好過審了。

如此不人道的生產模式讓熟悉人類聯邦管理體制的灰風難免有些機理不適，但它不知道的是，在阿列克謝發起泰拉遠征，開始於涅槃那星系集結部隊後，不斷有帝國殖民地因為防禦空虛而被綠皮獸人攻陷。數以十億計的難民從各個淪陷的世界中逃出，被拋棄的人民或偷渡，或乘著簡陋的民航航天器，如喪家之犬般流浪於星際之間，只渴望一個歸處。

因此，即使機械俢會對奴工的壓榨慘無人道，依然有得是人搶破頭也想要留在被引路人聖像所注視的法雅星系，尼福爾等巢都早已人滿為患，多少人想被壓榨還沒門路呢。

懸停在軌道之上的灰蠱母艦的靈能探測器感受到了充溢於整顆星球的苦難與麻木，灰風乖乖跟隨在羅素身後，兩個人一塊走進塔內。

大門兩側各自站著兩名身穿華麗的紅金配色精工動力甲，手持爆彈槍的阿斯塔特修士，肩甲上的血滴徽章表明瞭他們的身份。幾人都是來自聖血天使子團“緋紅新貴”的戰士，如今專門派出了一支小隊負責貼身保護帝皇的女先知。

“先知在塔頂等候您，彈星者……先生？”其中一名星際戰士禮貌道。

“帶我過去”羅素點頭道。

“是。”

四名緋紅新貴戰士迅速改換站位，將羅素和灰風圍在中間，四人分別站在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簇擁著兩人一起穿過線路密集的甬道，前往直達塔頂的傳送裝置所在地。

路上，灰風牽著羅素的手貼在他身邊好奇地將視線從四名阿斯塔特身上一一掃過，他們身上的鎧甲都十分華麗，薔薇的荊棘紋路纏繞著象徵天使之血的鮮紅血滴。方才與羅素搭話的那名小隊長沒有戴頭盔，披散著一頭齊肩的金色長髮，與鎧甲上華美的金色花紋十分相稱，五官更是俊美得連女人都要自慚形穢。

“看呆了嗎？繼承聖吉列斯血脈的子嗣都很英俊，是阿斯塔特中的顏值擔當。”羅素打趣道。

對彈星者的誇讚，四名戰士都保持著嚴肅，但他們的身軀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些，前進的步伐也越發整齊，很顯然他們對自己的基因之父十分自豪。

灰風連忙收回視線，小小聲說：“如果說肉身皮相的話，我覺得元帥才是最好看的……”

不多時，幾人來到了佈置著傳送信標的天井，還未靠近便能看見裸露在外的密集齒輪和幾名正在維護裝置的奴工，以及一名帶著機僕的機師學徒。緋紅新貴們的步伐依然整齊劃一，十分穩健地護送著他們踏入傳送信標的籠罩範圍。

“請問您需要前往何處呢？尊貴的阿斯塔特修士。”機師學徒謙卑地鞠躬詢問。

“頂層。”小隊長認真說道。

“如您所願。”

簡短而不乏禮儀的交流結束，機師一改謙卑態度，轉而催促奴工快些完成線路維護。

灰風看了看緋紅新貴們身上華美考究的精工動力甲和高大威猛的身材，又看了看幾名奴工身上襤褸的破布和乾癟如枯枝的手臂，其中兩人甚至是還未成年的青春期少年。忽的，它的矩陣思維中出現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察覺到灰風的情緒異樣，羅素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他已經比99%的帝國人民過得更幸福了。”

“啊這……”灰風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但感覺自己似乎對元帥以前所說的“人類帝國其實早已滅亡”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在尷尬的氛圍中，傳送信標啟動了，乳白色的光芒吞噬了幾人的身體，將他們送至尖塔頂層。

“元帥，您沒有想過去改變什麼嗎？”灰風悄悄將一這句話以電編碼形式傳入羅素的大腦。

“怎麼說呢？雖然帝國人民在基因上與我所知的人類相差甚遠，只能算是一種與人類同源的人型生物……但要說我對他們沒有任何同理心，那是假的。”羅素默唸著，將灰風的手握得緊了些。

灰風有些好奇：“那，為什麼？”

羅素笑了笑：“因為歸根結底，我從來不喜歡帝國，只是對帝皇有好感而已。我沒有身為帝國公民的自我認同，在道義上也不欠他們什麼，自然也沒有立場去幹涉人類帝國的內政。”

帝國亦從來不是什麼崇高的東西，這個腐爛的政體只是帝皇用來解放人類的工具而已。

除了少數固執地認為彈星者是帝皇化身的國教信徒外，包括審判庭和機械俢會在內的許多帝國機構都不大把他當自己人，想當帝國的救世主，人家不一定樂意接受拯救不說，還容易被反咬一口打為異端。

像只舔狗一樣湊上前去不求回報地為帝國人民的幸福生活出工出力，何必呢？

“唔……”灰風頗為苦惱地理解了其中的邏輯。

兩人交流間，緋紅新貴已經將他們送到了位於尖塔頂端的雲頂大堂門前。

護送到此為止，幾名星際戰士沒有繼續往裡走的意思，小隊長用自己的生物編碼解開了雲頂大堂的基因識別鎖，隨後便帶著三名隊員一同守在門外，目送著彈星者與灰風一前一後進入門內。

走進門，首先撲入視野的是雲頂大堂的琉璃穹頂，透過穹頂能直接看到淡粉色的大氣和壯美的軌道星環。

穹頂之下站著兩個人，底下真空只用一件白袍罩住身體的白髮女子是阿列克謝。身體蜿蜒扭曲如機械蜈蚣、披著齒輪紅袍的則是技術賢者斯潘格勒。

兩人正在討論著什麼，見羅素到來，阿列克謝忙不再交談低頭行禮：“您來了。”

她的禮儀無可挑剔，嗓音溫婉輕柔，讓人很有好感。

這副樣子應該不是帝皇……也不一定？

羅素調整好心態帶著灰風走到兩人面前與阿列克謝和斯潘格勒分別寒暄，隨後問道：“讓我們直入主題吧，雷依普特女士，你尋找我是為了什麼？”

“是這樣的，我正在籌備一場前往泰拉的遠征，因這場遠征的特殊性質，我預見到前路必然艱險，因此……”

“所以你調走了厄斯白涅斯周邊星區的全部阿斯塔特戰團和大部分海軍艦隊，任由綠皮肆意虐殺帝國人民？”羅素的聲音如一潭死水般平靜死寂。

阿列克謝羞愧得雙手微微握緊，但她沒有因心虛而移開視線，沒有視力的雙眼注視著彈星者兜帽之下流轉的迷霧，字正腔圓地說道：

“此次遠征是為了將L-星門的建造模板送到泰拉，您應當知曉這對帝國來說意味著什麼，我們的戰艦所運載的是人類未來的火種。我們必將火種帶到神聖泰拉的神皇座下，驅散折磨人類數萬年的漫漫長夜。”

阿列克謝雙手緊握，淡金色的光點如淚水順著眼角落下：“在全人類的救贖面前，沒有犧牲大到不可接受，包括犧牲我自己，彈星者閣下。”

羅素點了點頭：“你有這樣的覺悟就好。”

他將視線投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斯潘格勒，問道：“那麼，伱們想要得到我給予的何種幫助？以及，你們能為此付出何等代價？”

“曲速引擎！彈星者閣下！”斯潘格勒脫口而出，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胸膛中的電子肺大幅度運動著，發出呼呼的風腔聲。

阿列克謝對羅素歉意一笑，隨後說道：“相信您也知道，這場遠征從一開始便在混沌四神的注視之下，一旦艦隊躍入亞空間，等待著我們的便會是一場規模空前的亞空間風暴……所以，我們希望能夠向您租借幾艘搭載曲速引擎的高速戰艦，閣下。”

很顯然，女先知透過一些渠道知道了，真理修會的武裝科考艦隊為什麼在後出發的情況下仍能比機械修會的艦隊更早抵達耀斑星系。

說這話時她的心中十分忐忑，斯潘格勒亦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彈星者的情緒，害怕自己的僭越惹怒了他。

畢竟，如此穩定的艦載物理超光速引擎，即使對彈星者這等古老存在也定然無比珍貴，他們已經做好了被開出天價的心理準備。

“你為這次遠征召集了多少個阿斯塔特戰團？”羅素不見絲毫怒氣地詢問：“你又打算以何種方式將星門的建造模板送到泰拉？”

“已有7個戰團集結於涅槃那，還有6個戰團正在趕來的路上，預計最終能夠集結共13個星際戰士戰團。”

阿列克謝如實回答道：

“神聖泰拉位於銀河西部，我們則在銀河的最東部邊疆，此次遠征需要跨越2/3個銀河系，路途漫長遙遠且坎坷，還有邪神作祟。”

“所以我計劃動員遠東邊疆所有能動員的力量，讓每個戰團都攜帶1份星門模板備份衝向泰拉。無論我們在途中遭遇怎樣的艱難險阻，蒙受多麼慘重的損失，只要有哪怕一個戰團，一個分支艦隊成功抵達泰拉，都能成功將希望的火種送到神皇陛下手中。”

“而我，也將親身參與這場‘傳火’。”

阿列克謝的語氣嚴肅莊重，顯然，她不是那種躲在大後方用大義綁架別人的懦弱之輩，為貫徹帝皇的意志，為傳遞人類的希望火種，帝皇的活聖人自當身先士卒。

羅素想了想，默唸道：“13個戰團麼？有趣……”

“閣下，您？”斯潘格勒忍不住想要出聲，立刻便被羅素打斷了。

“我可以為你們提供13艘搭載曲速引擎的榮光女王級戰列艦，併為這13個戰團的戰團旗艦進行翻新升級、裝配上曲速引擎——只要你們能接受一些比較異端的生物科技。”羅素淡淡說道。

“什——什麼？！”

技術賢者只感自己的頭顱如遭重擊，暈暈乎乎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身處幻想之中，但機械心臟的砰砰狂跳又時刻提醒著他電解液壓強已經超標，需要控制情緒了。

阿列克謝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她將雙手按在胸前，呼吸也變得略有些急促，她對科技產物沒有機械修會那般狂熱，但也明白這是怎樣巨大的幫助。

彈星者居然願意給予他們如此力度的支援，這無疑是意料之外的。

那麼，他想要的報酬是什麼呢？自己又支付得起嗎？

“您的慷慨令我感激不盡，彈星者閣下。”阿列克謝柔聲道：“您想要我們給予您什麼報酬呢？……恕我直言，我很現在難找出價值相當的物品與您交換，但如果是神皇陛下的話，他一定願意為此付出巨大代價。”

“如果要扯帝皇的麵皮，還是先活著抵達泰拉吧。”羅素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沒指望你們能給予我對等的物質報酬，我想要的是別的東西。”

阿列克謝越發疑惑：“您究竟想要什麼？”

羅素淡淡一笑：“遠東邊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