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帶著羅奇在距離辦事處五公里外的舊護城河邊結束瞬移,這裡被開闢成了沿河綠地,與柏油馬路相鄰的一側種植了樹木和防塵灌木叢,另一側就是舊時代的護城河,如今已經變成了一條不起眼的渾濁小河。

杜正一鬆開羅奇的胳膊,環視著自己選擇了暫且停留的地方,這裡像是一座小公園,不遠的地方有一夥統一著裝的老年人類正在舞動著豔粉色的扇子,環衛工人在路邊有條不紊地清理著垃圾。遠處灰濛濛的,汽車在樹牆的後面川流不息,偶爾有人違章鳴笛。這一切都世俗的厲害,也平靜的厲害,彷彿剛才他在魔法的世界裡與一位尊者的對峙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就連他站在這裡,自己去回想方才劍拔弩張的那個時刻,都有些恍如隔世。可他的指尖現在還是麻的,他剛剛聚集過巨大的力量,如果他真的把這些力量釋放出去,投入到對尊者的戰鬥中,他會不斷釋放更多的力量,多到他如今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的力量。他不敢肯定他剛剛與什麼擦肩而過,也許就是穿著灰裙騎著灰馬的死亡之神。

“嘿!”羅奇在他面前興奮地叫著,現在他的臉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慶幸自己還能看到他的嘴是正常大小。他得意的臉上放光,滿眼都是快樂,得意忘形,急得像個猴子一樣問他,“我牛逼嗎?牛逼閃閃嗎?”

杜正一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他其實說不出太多的話來。他正在努力剋制著聚集過大力量之後的後遺症,他的手是麻的,他的胸口嚴重地心悸,那感覺有點像他剛剛灌了兩升濃咖啡。他的心頭滾過一絲苦澀的味道,他還記得以前無所顧忌地使用能力的時候,還記得磅礴的力量滾過雙手的感覺,如今他才剛剛開啟力量的閘門,結果就已經像個廢人一樣顫抖了。如果不是羅奇竟然奇蹟般地終止了這場戰鬥,他其實凶多吉少。

羅奇等了一會兒,沒吃到糖,就像個小孩一樣垮下一張臉,從不樂意到滿腹怨懟,看起來就像一個到了迪斯尼結果卻發現遊樂場因為大雨而停業的小孩。

“你還想要錦旗嗎?”杜正一克制著心悸帶來的輕微顫抖,努力說道。

他對身體外在表象的控制的能力很好,羅奇又太興奮了,求表揚的心境早就溢於言表,終於得到杜正一委婉的肯定,他整個人都像嗑了貓薄荷的貓,沒看出來杜正一的那點不正常。

他咧嘴笑了一陣子,繼續問道,“我是不是機智?”

杜正一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跟著羅奇走這種無知低齡路線了,他從羅奇身上轉開了視線,望向渾濁的護城河。

羅奇在察言觀色上一向是把好手,看見杜正一的神色凝重,自己也嚴肅了點,而且立馬開始了分析。

“哥你怎麼了?是不是有點吃心了?也對啊,你從還沒成年的時候就開始給瓊林賣命了吧?結果他們拔他們翻臉無情,實在是一群老傻逼。”

杜正一卻注意著羅奇說完就自驚自怪地拍了拍嘴,神色詭異,也不知道他原本要說的是拔什麼,不過可見不管他順嘴要說的是拔什麼都不是什麼好話。

羅奇揉揉鼻子,頂著杜正一的目光像沒那事似的,繼續說道,“他們沒有讓劉璃來,我想範矢肯定是想要搞事情。”

杜正一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他進去以後羅奇在外面的遭遇,那種咖啡因攝入過量的感覺漸漸平息了下去。

羅奇用幾乎告狀的語氣大致講完了他是怎麼被那個傻大黑粗的法師欺負的,又高度頌揚了自己後面機智光輝的行動,興奮地講了自己第一次報警成功的經歷。他早就想要有個機會去報警了,找警察的機會可不是天天有的,他還第一次體驗了直播,雖然根本沒有什麼觀眾,但還是把那幾個挫逼嚇得一愣一愣的。

他連說帶笑,最後嗓子都啞了,杜正一卻始終面無表情地聽著,他自覺丟臉,這才正經起來。拿出一副跟年齡相符的認真,問到了事情的關鍵,“範矢到底想要幹什麼?他跟黎緒是一夥的嗎?”

“應該不是。”杜正一說道,“但他代表著瓊林現在的態度,我現在就是過街老鼠了。”

羅奇神色一凜,連忙問道,“那裴樞到底在做什麼?”

“他在孤山聖殿中閉關,閉關的時間不是完全固定的,但按照慣例來說,一般至少要三個月。”杜正一說道,這一次是老老實實地說的。連羅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抬起眼睛望著他,神色間帶著一絲欣慰。人說意念大師縱然不依靠魔法也能洞悉真偽,現在他有點相信這個傳言了。

他們站在河沿的欄杆旁邊,他看著羅奇伸出一根手指頭無意識地在欄杆上戳著,一邊思索著說道,“我能不能問問裴樞到底在閉關做什麼?搞學術研究嗎?那也不用這麼極端地不能打擾吧?他蹲在山洞裡寫論文,難道就連學生的電話都不能接一個嗎?”

“是意念法師的實驗。”杜正一說道,他猶豫了一下,但是看到羅奇瞬間沮喪的神色,他就實在不願意讓羅奇失望了。如果他在這世間停留的時間終歸是有限的,他的這條路歸期已定,他又何必真的去負擔他身後的這個世界的責任呢?他是在為誰保守秘密,又在做誰的守衛呢?

他本來不想欠任何人的,也不想跟任何人有太深的牽絆,可是羅奇已經沒有了父母,甚至在這個世界上的合法位置也幾乎被半抹掉,他救了自己的命,甚至拿他作為意識的錨點。羅奇就像故事裡拿著紡錘的天真妖精,紡著細細的金線,無知地用那金線把他們密密地纏繞起來,以為自己得到了珍貴的情誼,卻全然不知命運的結局終究是無情的。等到杜正一死了以後,羅奇要怎麼補救他失衡的意識世界,他只要想到羅奇那時候不得不經歷的艱難處境,就會陷入愧疚。

“你知道什麼是孤山神殿嗎?”杜正一說道,“就是我守衛的,孤山守衛們保護的神殿?”

羅奇驚訝地抬起頭來,“那不是有象徵意義的古代圖騰之類的嗎?”

“那也算在內吧。”杜正一說,他的身體放鬆了一些,向後靠在河邊的欄杆上,“孤山中有很多秘密,有些是我可以說的,有些是我絕不願意說的,就算是對你也不會說。”

羅奇高興地挺直了腰桿,臉上熠熠生輝,只要杜正一給他一點秘密就好,那就像是做朋友交換的定金。

“但我可以告訴你孤山神殿,因為這部分也許以後會跟你有關係。”杜正一說,“孤山神殿是一座意念實驗室。位於大山深處的山洞,與世隔絕,依靠山體隔絕外界的輻射,保持固定的溫度,溼度,還有許多細微的引數。這座實驗室,是用來進行這個世界上最細微也最複雜的意念操作的。”

“這麼牛逼?又這麼”羅奇斟酌了一下用詞,“這麼現實?我本來以為孤山神殿是古代遺蹟,尊者在那裡是進行傳統儀式,比如說冥想什麼的。結果居然是一個實驗室?我們法師這個種族,很務實嘛。”

“你父親羅瑞安師,每年都會被召喚到那裡協助裴樞。”杜正一低聲說道,有些不太情願。

果然,羅奇的神色變了,他的快樂像是鬆脆的殼,一戳就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