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問我裴樞是不是可靠。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懷疑?”老人灌進一杯酒,彷彿打算今天的保安生涯就此結束。

但羅奇知道這是一道面試題,這道題的結果會決定他今天還有沒有機會繼續談下去。

他微微地笑了笑,“沒有為什麼。像裴樞那樣偉大的法師,沒有任何私心雜念,一心為公,任誰去懷疑他都只能顯得自己是個宵小。我是個凡人,就是宵小之輩。”

獨眼老人那隻還完好的眼睛轉了過來,窗外的柳樹影在似有似無的風中搖晃著,桌上燈盞上的火光搖曳出一片斑駁,落在不是杜正一又是杜正一之人的眼裡,那雙眼裡的痛苦比杜正一要多,雖然快樂也經常要比杜正一更多。

老人像是勸慰他,“說一句最簡單的實話吧,孩子,發牢騷沒有用,抖機靈也沒用。”

羅奇看了他一會兒,“因為杜正一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了叫裴樞的籃子裡。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心也不是這樣的。”

“瓊林裡有很多小男孩渴望能有個給杜正一當小弟的機會。”老人的酒杯又一次自動滿上了,他滿足地喝了一口,“他們崇拜他,羨慕他,渴望能跟他一起經歷點小風雨。”

“我對瓊林的風雨沒興趣。”羅奇說,“我猜要是跟住了杜正一,只要能保證自己不死,大概他們就會有很大的升職機會吧?跟著杜正一就像加入了賞金俱樂部。”

“你不想要?”老人望著他。

“我既不想升職,也不想加入杜正一後援會,就連瓊林的秘密我其實都沒興趣。我只是覺得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樣不公平,對杜正一來說不公平。”羅奇說道,咖啡和酒精在他的血液裡亂蹦,刺激著他的神經系統。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覺了,在真實的世界裡,他的眼睛通紅,頭髮蓬亂,只有歇斯底里能形容他現在的狀況。

“公平?”老人說。

“我跟杜正一去了一個倒黴的地方,我惹出了一點麻煩。”羅奇說,“不過,現在,我並不是在愧疚,我不覺得我錯了。杜正一堅持要去解決問題,因為他認為他有義務排除危險的情況,以免接下來的普通法師遭到危險。”

“杜正一是一個解決問題的人,他習慣了處理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老人說道,他似乎一點也不吃驚。

“那是超級英雄,可他就是個人。”羅奇說,他現在喉嚨乾澀,看了看手裡的酒杯,乾脆也喝乾了。

他的頭有點暈,但是緊張的情緒得到了不少緩解。老人看了他一眼,讓他的酒杯也注滿了酒,滿不在乎地跟他碰了碰酒杯。

“您離開瓊林後為什麼會來黑市工作?”羅奇突然問道。

“因為我不覺得瓊林是對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正確的解決之道到底是什麼?年輕的時候,我像杜正一一樣篤信自己走的是正路。”他皺著眉說道,臉上帶了一點自我厭棄,“可是後來我居然老了結果就是,越老越懷疑自己的判斷是不是正確的。我還以為人到老的時候,都會變得聰明一點呢?不是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嗎?”

羅奇瞭然地點點頭,“大爺,你是不是覺得你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傻逼?”

老戰士跟他碰了酒杯,看著他一口氣喝乾,也就不在乎他逼逼出來的話了。“你現在就開始覺得以前是個傻逼了嗎?”

“有個人說,如果你現在不覺得一年以前的自己是個傻逼,那就說明,你這一年都沒有進步。”羅奇端起又被注滿的酒,現在酒瓶都已經空了,“為成長乾杯!”

萬培端起酒杯跟他重重地磕在了一起,“是個好主題。”

“所以我這是在搶救杜正一,我擔心他到老了的時候,覺得自己以前太傻逼,無法面對現實。”羅奇說。

萬培喝的有點多了,咧嘴一笑,又呆了一會,彷彿在咀嚼嘴裡的苦味。“不過,那也要杜正一能活到老才算。”

“杜正一活不到老嗎?”羅奇問道。

萬培沒有說話,他灌下了一杯酒,用酒噎回去了所有呼之欲出的憤怒。“裴樞不肯救他。”

“我聽說有些心靈感應者在評級的時候屬於類,這類的意念法師擅長攻擊,但是並不擅長治療。”羅奇乾澀地說道。

“跟心靈感應大師沒有關係。”萬培說,他放下了酒杯,緊緊地捏在手裡,“我知道杜正一是有辦法活下來的。我離開瓊林,不肯再為瓊林賣命,是因為我知道裴樞他不關心任何人,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杜正一這樣他親手養大的孩子,他的心裡只有共同利益,只有偉大的事業。”

“為什麼?”羅奇聽見自己空洞地問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裴樞能幫杜正一?不是你神化了裴樞的力量嗎?他能起死回生?”

“我就是知道。”萬培望著羅奇說道。

羅奇麻木地看著他,許許多多錯綜複雜的軌跡劃過他的腦海,他麻木地思索著,籠罩在這所有的一切之上的是杜正一活不到老的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情緒割裂開的,或是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人的本能讓他對這件事根本就沒有辦法有反應,他的一大部分自我都不肯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也許萬培只是弄錯了,他畢竟只是一個老戰士,看起來虎氣十足,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能夠細心地探知到什麼真相的樣子。

但是一大部分的羅奇都在迅速地思索著,他讓數個自我在迅速地比對所有的事件,分析著所有的可能性,老人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著瓊林,抱怨著裴樞。

“他不會管杜正一的,就像他也沒管關毓山,因為他覺得他們全都不夠格。”

羅奇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裴樞能挑選有資格長生的人,對嗎?他為什麼有這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