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女郎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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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幷州城又下起了小雨。
裴獗進門的時候,房裡只有大滿侍立,小滿在簾子後面看到他,連忙把腦袋縮回去,給馮蘊報信去了。
屋子裡乾淨整潔。
燻著香,淡淡嫋嫋。
裴獗身邊侍衛全是兒郎,沒有女子,料理雜事的小廝都是侍衛充任的,屋子裡說不上有多亂,但跟馮蘊住進來以後,是完全不同的……
“將軍。”大滿看著那挺拔的身影,垂下頭,不敢直視,“女郎剛回來不久,今日在劉家讓人潑了一身潲水,在裡頭沐浴。”
其實潲水沒直接潑中馮蘊。
因為讓溫行溯擋住,只是溼了她的鞋。
大滿說得誇張了一些,裴獗嗯聲沒有多問,信步邁入內室。
屋裡更香了,是馮蘊身上的味道,像裹著淡淡的花蜜飄過來,讓人發饞……
那天兩人胡鬧後,裴獗便沒有再回來,再駐足此間便想到那天的旑旎,難免心猿意馬,血氣上湧。
他瞥一眼桌案上書籍,隨手拿過來。
不料是一本詩歌雜賦。
馮蘊看書很雜,涉獵廣,記憶力好,什麼書在她眼裡都是寶貝,什麼知識都往腦子裡塞,從未厭倦過……
但落入裴獗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錦被不復暖,袞衣漸也寬。長日望高臺,弦調為誰彈?”
他想到蕭三寫的酸詩。
從小就投身行營,這些東西對裴獗來說是陌生的,不值一提的。對名士風流高門逸事,更是沒有半分興趣,也從不學京中子弟那一套斯文敗類的做派,附庸風雅。
他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直到看到馮蘊的書。
出自世家的女郎,從小就被太傅誇過神童的馮蘊,是喜愛風雅,崇尚斯文的……
窗前搖擺的風鈴,發出清靈靈的響聲……
裴獗眉心蹙起,猛地將書丟回去,發出啪的一聲。
“將軍?”馮蘊進門看到的就是裴大將軍怒而擲書的一幕,怔了怔,便漫不經心地走到窗前的炭爐邊坐下。
“書長出腿來,走到將軍面前,惹將軍生厭了?”
馮蘊由著僕女通發絞發,脖子微微後仰,露出大片光潔瓷白的肌膚,語氣慵懶而隨意。
她喜愛書,善待書,當寶貝似的,看不得人家這樣對待。
裴獗看她一眼,沒說話。
窗戶外有月華的光投下的淡淡剪影,簾帷輕擺,窗下淺坐的女郎好似泛著光。
馮蘊唔一聲,突然蹙眉,“輕點。”
她抬眸,看著大滿。
大滿有些無辜,她已經很輕了……
“女郎恕罪。”大滿嚥下委屈,將手放得更輕,馮蘊卻順了順溼漉漉的頭髮,擺手,“罷了,晾一會兒便幹了。下去吧。”
屋子裡生著炭火,有一個高高的竹罩扣在上面。小滿將炭籠朝馮蘊的身邊挪了挪,這才和大滿退下去。
剛打簾出去,就聽到馮蘊打了個噴嚏,“幷州的天氣,比安渡涼上許多。”
裴獗道:“我來吧。”
他起身拿起巾子,馮蘊嫵媚的眼兒微微一轉:“有勞將軍。”
大滿和小滿對視一眼。
原來就等著將軍幫她絞頭髮呢。
小滿吐舌,小聲道:“女郎好會,女郎怎麼什麼都會,將軍也得乖乖拜倒在石榴裙下……”
今日出門,那些北雍軍兒郎看到女郎,一個個都流露出欽佩的光芒,女郎卻像沒事人一樣,小滿看得都快要膨脹了,驕傲全寫在臉上,恨不得時時刻刻守著女郎,當她的舔狗。
大滿噓地一聲,拉著她走。
小滿道:“幹什麼嘛,我還想聽聽呢。”
大滿臉頰突地浮出兩團紅雲,伸手擰小滿的耳朵。
“那日還沒聽夠?不害臊。”
小滿搓著耳朵叫痛,低低道:“我怕我們走了,將軍又欺負女郎,他粗手粗腳的,弄痛女郎怎麼辦……”
“你還說……”大滿直接捂她的嘴。
兩個僕女在外面說的話,屋裡的人都沒有聽見。
馮蘊享受著大將軍的侍候,百無聊賴地舒展著身子背對裴獗,淡淡相問:
“劉家的事情,將軍都聽說了吧?”
裴獗嗯一聲,沒什麼表情。
馮蘊抬起眼看他,嘴唇翕動間有點猶豫。
“人是我下令殺的,將軍知道嗎?”
裴獗仍然沒有什麼情緒,視線專注在搓揉絞動的那一頭秀髮上,語氣沒有起伏,“嗯。”
馮蘊轉過頭看他,“將軍覺得我做錯了嗎?”
裴獗手頭上慢了下來,視線迎上女郎柔軟的美眸,“殺了便殺了。”
“殺得對是不對?”
她非要得出個結論才行。
不為別的,就是想知道從上位者的角度來審視她的行為,是對是錯,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她很認真,如好學的學生對著尊敬的師長。
可惜裴獗視線微灼,心思好像並不在此。
“做都做了,無謂對錯。”
這個答案馮蘊不滿意,握住他的手腕,帶點嗔怪,“聽將軍的語氣,頗有微詞,我想聽聽將軍的看法。”
裴獗:“想聽實話?”
馮蘊認真點頭,看他久久不說話,只是那樣看著自己,原本的信心滿滿變得忐忑不安。
裴獗的手落在她頭上,巾子將腦袋全部裹入其間,語氣淡淡的。
“還是婦人之仁了。”
“怎麼說?”馮蘊不解的回頭。
裴獗按住她腦袋,不讓扭動。
“斬草除根,把過失全推我身上。”
“……”馮蘊笑了起來,瞄他一眼,“不用我推,這瓢汙水將軍也受定了的。旁人眼裡,你我是一體的。”
裴獗不說話,目光軟了些。
換了張乾淨的帕子,繼續為她擦拭。
馮蘊很是受用,眼睛眯起來,像只被伺候舒坦的小狐狸似的,與他聊起自己的想法。
如果搶糧回來或是讓大戶上繳,會增添更多的人力成本,而且,北雍軍還得派專人來負責,做得好與不好,都容易受過。
因此她將幷州城劃分割槽域,按大戶們的承受能力,讓他們出面派粥,以北雍軍的名義給予褒賞,省心省力,各取所需。
裴獗早得了訊息。
聽罷,捏了捏她紅潤潤的耳垂。
“做得好。”
馮蘊心下有點美,“多謝主公賞識,屬下定會盡心盡力為主公分憂。”
說到這裡,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又側頭看一眼裴獗的臉色,“不知敖七,可有訊息了?”
這些天她不怎麼提敖七,便是不想觸了裴獗的黴頭,然而裴獗沒什麼表情,炭火映襯的一張臉,高鼻銳目,雕刻般冷峻,讓人捉摸不定。
“沒有。”
馮蘊心裡沉了沉。
雖說戰爭殘酷,死人是常事……可死的人如果是敖七,從情感上,她很難馬上消化。
“會不會是被齊軍俘虜了?”
抓蕭榕的時候,她就想過這事,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敖七被俘,就拿蕭榕來交換。
可這些天毫無訊息,裴獗的反應也太平靜了,聽她問起,也只是搖了搖頭,沒作聲。
馮蘊問:“你不擔心你外甥嗎?”
裴獗:“生死有命。”
這話是道理,可從親舅舅嘴裡說出來,難免有點狠了。但如果舅舅是裴獗,又很正常。
馮蘊為敖七揪心了一下。
裴獗低頭看她,“我讓敖七跟著朱呈打前鋒,你怎麼想?”
馮蘊微怔,捏住他的手扭過頭去,盯住他問:“我怎麼想?”
裴獗嗯一聲,扳正她的腦袋,繼續為她通頭髮,沒有大滿和小滿做得好,但馮蘊享受得就是大將軍的服侍,不嫌棄。
屋子裡安安靜靜。
馮蘊思忖片刻,認真道:“朱將軍是戰場經驗豐富的老將,敖七跟著他,可以得到歷練。將軍栽培外甥沒有錯……誰也不會料到會出現那樣的意外……”
她就事論事,說得坦然。
裴獗卻忽然停下,微微眯眼。
“你這樣想?”
馮蘊好笑,“不這樣想怎樣想?將軍對部下都親如兄弟,難道對親外甥,還會存有私心不成?”
裴獗看她眉眼,陰沉不語。
馮蘊瞥他,“難不成……敖家人怪你?”
裴獗:“怪吧。”
敖政認為裴獗是因為不滿敖七肖想馮十二孃,故意派他打前鋒,來信裡的言辭很是激烈……
“那很沒有道理。”馮蘊道:“我也很擔心敖七,但不會覺得將軍的安排是錯的。更何況,敖七上次來信說了,他就想衝鋒陷陣,立功建業,這本是他所求。”
裴獗沒有打斷她。
但她說完,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難得好脾氣的相問:“姬立了大功,要什麼賞賜?”
馮蘊微笑:“我要的,怕將軍捨不得。”
裴獗:“要什麼?”
馮蘊撇一下嘴。
“我要什麼將軍都會給嗎?”
裴獗的手頓了一下,“那得看我有沒有。”
“你有的。”馮蘊身子靠過去,半是玩笑半認真地道:“那日將軍半道離去,害我做了一宿的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