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都有一些“官方”氣息比較濃重的酒店或者賓館,各種機關賓館,或者就是地名抬頭的賓館,往往都是本地當紅單位或者企業搞活動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最大的特點就是訊息靈通。

張浩南打探訊息的辦法並不難,在前臺點了一份河鮮包間服務的同時,給了一張“辛苦費”。

讓穿著青花布制服的阿姨陪著聊了一會兒,一起拉家常的還有前臺阿姨。

這季節能陪著說話還能免費吃螃蟹,還有錢拿,傻子才不幹。

“丁阿姨說農機廠出讓地皮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懂?”

“嗐,河頭那個福利房,現在說是危房,馬上就要拆的。其實啊根本不是危房,那邊有個建康來的老闆,要開個什麼廠,反正下半年就要動工,現在就是盯上了河頭那塊地……”

前臺姓丁的阿姨倒也痛快,一邊啃著螃蟹腿,一邊跟張浩南解釋著前因後果,還有其中牽扯到的各種利害關係。

甚至連建康那位老闆的爸爸在建康是什麼位子上的,都說的頭頭是道。

因為是小道訊息,張浩南隨即就信了七八分。

“小南湖”賓館並不簡單,長期是瀨渚縣唯一的三星賓館,同時在以後搞小南湖螃蟹節的時候,建康市的頭面人物下榻的地方,正是這裡。

遠比瀨渚機關賓館要上檔次。

“唔……”

張浩南眉頭一皺,他不是擔心瀨渚縣的優質資產流失,也不關心那些住在河頭福利房的農機廠職工利益,而是想起來樊老頭兒跟他提過的一段傷心事。

他哥哥樊振邦的繼女,在衝突中被亂石打到了頭,一開始以為沒事兒,但兩天後送醫院沒搶救過來。

原本因為沒有血緣關係,樊振華也談不上多麼傷心,但他哥哥樊振邦對這個繼女視若己出,並沒有當作“拖油瓶”,從五歲養到了十五歲,整整十年都照顧得極為安逸。

後來樊振邦在鍛造車間出現了事故,最後彌留之際,遺言也是希望兩個弟弟樊振華、樊振國能夠照顧一下侄女到踏上社會。

而且樊振邦也表示,單位的賠償、撫卹金,他們也可以拿一點。

事情的轉折點,就在這筆錢上。

樊振邦的老婆,也就是繼女的親媽,喪事辦完之後,拿了收來的錢還有撫卹金,直接一走了之。

繼女在十五歲這一年,經歷了喪父失母。

之後原本約定好是兩個弟弟一起照顧侄女,結果這一年來真正出力的,其實只有樊振華一個人。

至於說樊振國,即便住著樊振華的房子,卻以自己小孩也不大,侄女也不是親的為由,選擇了冷眼旁觀。

傷心事之所以是傷心事,那就是面對揪心的事情,自己還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樊振華去年下崗的時候,連侄女的兩百二十七塊雜費都交不起,是他問往日工友這個六十那個八十,借了幾個人才湊齊的。

生活已經相當貧苦和悲慘,但還要讓人一無所有,哪怕是鮮活的年輕的生命。

“這有沒有說那動遷是什麼時候?”

“動遷?”

“噢,就是拆遷。”

“九號吧,下個星期。反正這幾天拆遷隊的人都去河頭了,幾卡車的人呢。”

丁阿姨顯然門清的很,“這家做拆遷的,都是從外地請人,效率非常高。”

九號?

今天一號,那不是隻有八天?

也算是趕巧了啊。

安排一個學生借讀住校,對張浩南來說並不難。

如果不是關鍵資訊提醒到了張浩南還有這事兒,他也不會刻意去回憶樊老頭兒的苦難。

但既然想起來並且又遇上了,那抬抬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丁阿姨,那我就住到九號。”

“住這麼久啊!”丁阿姨一臉驚訝,“小張你不簡單啊,肯定是有錢人家的。”

“哈哈,我就是個敗家子,只會花錢,不懂賺錢。”

“哦喲~~你爹爹不罵你啊?”

“他賺那麼多錢,最後不還是給我花的?早一點晚一點的事情。”

說著,張浩南又摸出兩張舊版現鈔,兩個阿姨一人一張:“謝謝兩位阿姨陪聊啊,這小南湖的河鮮,果然不錯。”

“哦喲~~小張有沒有女朋友啊?要不要阿姨幫你介紹兩個本地的?”

“唉,不瞞丁阿姨,我早就訂婚了。唉……”

“有錢人家是這樣的嘛,聯姻本錢大,正常,正常~~”

丁阿姨顯然熟絡得很,一番安慰之後,又委婉地暗示只要願意,本地良家她還是認識不少的。

這一刻,張浩南有點明白西門大官人認識王婆的妙處了。

有了王婆,還怕沒有金蓮?

可惜,自己不好這口。

無福消受了。

不過在“小南湖”賓館這裡,的確就打聽到了不少有用的資訊,比如說想要低價採購農機廠的某些機器,找誰最管用,回扣什麼檔次,那真是五花八門又清清楚楚。

甚至不僅僅是農機廠,大半個瀨渚縣優質生產單位,誰管什麼能管到什麼程度,在這裡都能問出來。

這樣的事情,放二十年後想都不敢想。

甚至不要二十年,三五年以內,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就已經成了常態。

託關係是一筆費用,找到能託關係的掮客,是另外一筆費用。

所謂關係,就是能保證你在求人辦事的時候,把好處送出去的渠道。

在這個承前啟後、承上啟下的年生,野蠻的生態多多少少還帶著點原生態。

張浩南感覺還是挺爽的。

第二天,樊振華騎著一輛老舊的“永恆牌”腳踏車到了“小南湖”賓館外面,他寒酸的穿著,窘迫的模樣,讓門衛輕易地攔下,然後叫他站在一旁,他便老老實實地站了過去。

直到張浩南的出現,才讓樊振華的那雙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身材高大的張浩南對他而言,是一份無法放棄的希望。

“老、老闆……”

喊也喊不大聲,面對張浩南,他沒有半點底氣。

“考慮好了?”

樊振華點點頭,嗯了一聲,只是侷促的樣子,讓張浩南知道他還有糾結的事情,於是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麼顧慮?你放心,七百塊一個月就是七百塊,一分錢都不會少伱的。”

“不是的不是的,其實是……”

張了張嘴,樊振華扶了一下眼鏡,然後鼓起勇氣說道,“其實是我家裡有點難處,不、不知道……”

“先說說看你的難處,我聽一聽。”

說著,張浩南便對探頭探腦的前臺阿姨喊道,“丁阿姨,開一個包間,昨天一樣的來一桌。”

然後又問樊振華:“喝酒嗎?”

“不、不喝。”

“那就來六罐椰汁。”

“好嘞,我這就去通知啊小張。”

丁阿姨精神抖擻,美滋滋地去跑前跑後,那態度,看得樊振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