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年後初三走的,清晨六點,天還沒亮。

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大衣,襯得她這些年逐漸變得蠟黃的臉頰有了幾分白皙。

那件大衣是她結婚這麼多年,父親送給她的唯一一件禮物。

知曉睡眼迷離,穿著毛茸茸的小熊睡衣送她到離家不遠的車站。

她什麼也沒有帶走,身上就拎了一個單薄的皮包。

“曉曉,回去吧。”她摸摸知曉嬰兒肥的臉,笑得很勉強,“在家要好好聽奶奶的話,等媽媽賺了錢...就回來接你。”

知曉點點頭,不敢哭也不敢笑,生怕情緒遺漏出來,母親就更加難受捨不得走。

車來了,她依依不捨的上了車,扒在車窗前定定的看了知曉好久,直到汽車發動,她才狠了狠心坐直了身體。

知曉站在原地不敢動,鼻尖在心口處彷彿又被塞了一坨石頭,重重的堵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拳頭捏緊,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終於走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裡,無力的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以往母親也離開過,只是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難過,這麼心酸過。知曉雖然年紀小,但是心裡也明白,從這一刻起,她原本也不幸福的家庭,算是完完全全的支離破碎了。

初三下半期,父親從外地回來,在市裡買了一套新房子。於是,那棟從她出生一直住到現在的老房子被淘汰了,知曉只好跟著搬去了新家。

知曉知道他們已經離婚後,他也不用藏著掖著了,光明正大的將劉凌薇帶進了家門。

奶奶也對此樂見其成,家裡的親戚們也都很喜歡她,一家人相親相愛的樣子。

一直安靜寡言的知曉,顯得格格不入。

後來她便不去參與他們的生活,每天一放學將自己鎖在房間裡,昏睡到餓極了才會起來找東西吃。持續時間長了,她終於把自己的胃折騰壞了。那時候一度半夜被痛醒,她便再也不敢亂來,三餐才開始規律起來。

知曉在學校的成績一落千丈,以至於中考時,發揮完全失常,分數不盡人意。

原本要進的安柳一中,卻因為分數不夠,只能託關係去了師資同樣充沛,整體教育可以和一中媲美的奉臨私立高中。

上學的事情有了著落,大人們也就能閒下來算舊賬了。全家人圍著她,都在罵她不懂事,說父母那一輩的事情不該她管的就不要理會,安安心心讀好自己的書。現在好了,要比平時多交幾萬塊學費,還要託關係欠人情。

知曉坐在他們正中間,麻木的聽著她們的指責,也深深為自己的任性感到自責。

趁著離高中開學還有些日子,知曉毅然決然的去找鹽市母親。

從表姐口中得知,父母離婚並不簡單,母親原本因為擔心知曉還小所以不同意,父親就坑蒙拐騙的將合同給她按了手印。

他信誓旦旦的告訴母親,離婚後,等那個女人的孩子出生了,再把孩子抱過來讓她養。將母親身上的積蓄騙得乾乾淨淨,現在又將她掃地出門。

母親的前半生都消耗在了一個男人身上,她向來勤儉持家,相夫教子,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男人付出了女人最珍貴的青春年華,最終得來這麼一個結果。

只是因為她生了一個女兒,而不是兒子。

所以古人留下的東西,也不一定都是好的都是值得保留的東西。世人就總是被這些傳統的迂腐思想影響,總覺得生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女兒就是賠錢貨。

殊不知,沒有女人,壓根就沒有傳宗接代的人存在。

老房子住的一些鄰居們一提起她們家的事兒,都說知曉的父親是個沒良心的,挨千刀的。

知曉無言反駁,只沉默著。

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到了鹽市後,她鬆了鬆動麻木的腿腳,獨自乘了公交車去來去了母親的住處。母親沒在家,知曉把行李放在了門口,便向不遠處的別墅樓走去。

這條路是用顏色各異的鵝卵石鋪的,上面有一層透明的玻璃,設計得很。聽於塵說鋪在裡面的鵝卵石不是普通的鵝卵石,是很值錢的那種。因為於塵的母親喜歡這種顏色鮮豔的石頭,他父親就去找人收集了很多鋪在這條路上,就是為了討妻子歡心。

秋姨嫁對了人,不用像她母親一樣,過得那麼辛苦。

走了幾分鐘的路,她便有些熱起來了,便把外套脫了拿在手上。走上幾階樓梯,她伸手按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是他們家的保姆劉阿姨。

“曉曉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她和藹的笑著將知曉拉進了門,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你在沙發上坐著,我去叫塵塵。”

“好的,謝謝劉阿姨。”

她捧著水靠在於塵家的真皮沙發上休息,盤算著那位大少爺要折騰多久才會從樓上下來。

於塵是知曉小舅舅朋友家的兒子,平時看上去挺純良無害溫潤如玉,實際上卻腹黑又毒舌。最喜歡賴床,這樣寒冷又無聊的假期,他肯定不樂意出門,還在睡覺。

果然,等了半小時,在知曉快要睡著的時候,那位大少爺總算下來了。

一臉睡意惺忪,頭髮蓬鬆得在他走路時也跟著一跳一跳的,懶散的形象和他英挺的長相併不相符。

他一隻手插在包裡,懶懶散散的走到知曉面前,拍拍她的頭後順勢坐在她身旁,眯著眼睛說,“怎麼又來了,不知道晚點來找我麼?還在睡覺呢。”

“我沒有鑰匙,我媽不在家。”

“原來是來找我收留你的啊,那先說好,我帶你去玩兒,不要在我睡覺的時候吵我。”

“......好。”

一整個下午,知曉被他打發在小葡萄的房間裡,於塵說的帶她去玩兒,就是陪著它玩了一個下午的皮球。

最後在她幽怨的小眼神下,那隻小京巴總算是消停了會兒,眯著眼睛滿足的睡覺了。

睡相和他主人一摸一樣。

晚上等於塵醒過來時,知曉已經回家了。

突然想到小姑娘被他丟在了寵物間,急急忙忙的走過去,只有小葡萄在它的窩裡昏昏欲睡。

他摸出電話打給她,那邊傳來小姑娘吧唧吧唧吃東西的聲音,勾得他吞了吞口水,“你在吃什麼?”

“我媽媽給我買的小龍蝦。”知曉又吧唧了兩下,又補充了一句,“特別辣的那種。”

隱隱能聽到電話裡傳來於塵牙齒磨動的聲音,知曉得逞一笑,吃得更加歡快聲音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