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宮監,秘獄。

地下不知多深處,一個圓形的空間,十幾條甬道不知道通向哪裡,偌大的空間被燈籠火把照得通明,有微風不知道從哪裡吹來,偌大的地下空間沒有絲毫氣悶感。

超過兩千具乾屍,整整齊齊的排在地上,四周密密麻麻站著的守宮監所屬,無不露出了兔死狐悲的複雜表情。

胤熇陰沉著臉,站在一排乾屍旁,俯瞰著那一張張扭曲的,極度驚悚的面孔。

重重的喘了幾聲,胤熇轉過身,畢恭畢敬的向神醉老和尚欠身行禮:“大師,如此妖孽,世俗凡人之力,是無法解決問題的了……一切,都只能依仗國師大能了。”

神醉老和尚點了點頭,他也不吭聲,而是看向了站在身邊的,一名身穿水色僧袍的老僧。

這老僧的賣相,可就比神醉老和尚強出了許多。

老僧的個子不高,相比大金剛寺的這群牛高馬大的老和尚、大和尚,他身高不過八尺掛零,身形勻稱,長相儒雅,光溜溜的頭皮,光溜溜的下巴,一對兒碧青色的眸子放著熠熠水光,宛如兩輪小月亮。

這個老和尚,盧仚從未見過。

就算是前一陣子鎬京城大打出手,殺得人頭滾滾的那些天,盧仚也沒見過這個老和尚。

但是今天樂武脫獄,盧仚問詢趕來,就發現,神醉老和尚身邊,突然就多了這個老僧。

嘖,極聖天佛門的手段啊!

老僧緩步走到這一排排的乾屍旁,微微一笑,然後雙手合十,輕輕的向那些乾屍欠身行了一禮。

空氣中,大片明淨剔透的水光盪漾,水光凝成了一面水鏡,頃刻間,之前秘獄中發生的事情,就一覽無遺的在水鏡中呈現。

包括血神老人侵入秘獄,他和樂武見面,一番言語後,血神老人帶著樂武衝出牢房,然後捲走了一眾被囚禁的樂氏族人、文武重臣的全部經過,都在水鏡中徹底展現。

光影變幻之間,可以看到,血神老人帶著樂武等人,衝到了鎬京某偏僻坊市。

在這坊市的一個小村子裡,一間前後三進,在這小村莊中堪稱頂級豪宅的院子中,曾經的太后樂氏正呆呆的坐在房間裡發呆,而她和前夫所生的兩個兒子樂歡和樂喜,正在院子裡跳著腳的罵罵咧咧。

院子中,只有幾個行動不便的老僕婦慢悠悠的忙碌著,除此之外並無他人。

而在院子四周,一隊隊彪形大漢往來遊走,各處關鍵所在,設下了明崗暗哨,將院子守得水洩不通。

攏共不到一千人的小村子,東南西北硬生生紮下了四個營頭,屯紮了數萬羽林精銳。

就看到一片血光翻卷而來,頃刻間就衝進了院子,捲起了樂氏、樂歡、樂喜三人就直衝高空。下方四個營頭中,數萬羽林精銳就和眼前鎮守秘獄的守宮監所屬一樣,身體急速的脫水,頃刻間就化為一具具乾屍倒在了地上。

水鏡光芒閃爍,一路緊隨著血光。

可見這血光衝上了高空後,一個盤旋,就朝著東南方向飛馳而去。

東南,鎬京城的東南方向,樂武當上大將軍之後,太后樂氏給他封爵,給樂氏的封地,就在東南方向。

太后很慷慨,給自家弟弟冊封的領地,相當於兩州之地。

但是這些年來,隨著樂武在朝堂上權柄日重,樂氏族人也在封地中逐漸的囂張跋扈。他們不斷的侵吞土地,排斥朝堂派遣的官員,舉薦自家親眷、黨羽出任地方官員。

如今的樂氏封地,已經有原本三個大小,控制的範圍相當於大胤尋常六個州的地盤。

這六個州,人煙繁茂,經濟發達,每年出息極多。

因為樂武的緣故,這六個州每年的所有稅賦收入,連帶各種明裡暗裡見得人見不得人的手藝,全都被樂氏納入囊中,一個銅子兒都沒有向朝堂繳納。

樂氏在封地中積攢了金山銀海一般的財富,更蓄養了無數的私兵。

胤熇歸返,只是廢黜了樂氏太后之位,將她幽禁在偏僻小村子裡。

而樂武和一眾在朝堂上廝混的樂氏親族,因為牽扯太多的緣故,他們也只是被打入了秘獄看押,倒是他們這些年收攏的黨羽,被胤熇毫不留情的斬殺了無數。

而樂氏實際掌控的六州領地,胤熇派出去收繳、清盤的官員,才剛剛趕到。

六州的州郡府縣鄉鎮等各級官員,還有無數的私軍、奴隸等等……想要將這六州之地徹底清洗一片,讓它脫離樂氏的影響,重歸大胤朝堂掌控,沒有大半年的時間,根本做不到!

血神老人帶著樂武,帶著前太后樂氏,帶著一應樂氏親族,直奔樂氏的領地去了!

“他們這是……想要……想要做什麼?”

胤熇咬著牙,握緊了拳頭,嘶聲道:“我對他們,已經是法外開恩,已經是格外給了情面……否則,他們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神醉笑呵呵的不吭聲。

那施展神通,一路追溯了血神老人行蹤的老僧,則是不緊不慢的笑了起來:“陛下勿憂,這是好事。”

胤熇的怒氣戛然而止。

他好奇的問老僧:“大師所言……何意?”

老僧溫和的笑著:“他們此去,無非是扯旗造反,藉助樂氏身份,從大胤身上,撕扯一份氣運下來。但是,這是好事。”

老僧輕輕一指,水鏡崩碎,他看著胤熇笑道:“這就好像膏藥拔毒,總要讓膿包露出頭來,才好下手……無論是對陛下,還是對我等而言……由得他們放手施為,正好。”

胤熇若有所思的看著老僧。

老僧淡然道:“陛下只管放心坐穩皇位,此事之後,大胤氣運將蒸蒸日上,陛下也有機會證道長生……最少,最少,活個三五萬年,總不是難事。”

胤熇的麵皮驟然一陣通紅,他又驚又喜的看著老僧:“大師此言當真?”

神醉和老僧同時向胤熇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

盧仚眨巴著眼睛,看看神醉,又看看這老僧,總感覺,胤熇會被他們忽悠瘸了。

不過,配合上魔運算元交換的情報來看,放手讓血神老人為代表的元靈天修士,藉助樂氏之力興風作浪,讓他們侵入極聖天的所有人都暴露出來,讓他們的所有手段都擺在明處,對極聖天的修煉宗門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

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敵人在哪,不知道敵人想要幹什麼。

之前在鄔州,就是一群元靈天的小輩蹦出來上蹦下躥,實在是讓人心裡沒有底。

血神老人冒出頭來了,他直奔樂氏一族而來。

他既然這麼做了,那麼,他未來的所思所想、所謀劃的行動,也就有跡可循。

所以,對極聖天的修煉界而言,這的確是好事。

對胤熇來說,同樣是好事。

大胤官方,如果能夠斬殺元靈天入侵的修士,那麼大胤朝,自然會受到天地氣運加持,胤熇本人也會受到天地青睞,胤熇本人的修為也會一日千里,進步神速!

在大胤之前的若干個古老國朝之前,那些強橫無比的神朝、仙朝,不都是這麼建立起來的麼?

神醉和老僧對胤熇做了保證,然後,神醉向站在一旁的盧仚指了指:“師兄,這就是法海。”

盧仚的嘴角狠狠的抽了抽,腦殼裡突然有莫名的旋律開始迴旋。

微微頓了頓,神醉向盧仚笑道:“法海,這是水月禪林當代方丈朗月禪師。水月禪林精通佛門諸般神通,其高深微妙之處,冠絕佛門……遠非我大金剛寺猛打猛殺的路子可比。”

盧仚一聽,就明白了。

水月禪林,佛門三宗三寺三禪林中,最是‘文雅’的一宗。

用個不怎麼恰當的比喻,以江湖幫派來算,佛門九大宗門,大金剛寺專門負責殺人放火,算是衝鋒在前的雙花紅棍,而水月禪林,就是窩在幕後運籌帷幄,專門出餿點子的狗頭軍師。

水月禪林精通諸般佛門神通,尤其擅長‘心血來潮、掐指一算’那一套。

有人曾說,水月禪林修為有成的禪師,是佛門最難殺的和尚。

就算是大金剛寺那些將功法修煉到極致的猛和尚,只要捨得下血本,也能用無窮無盡的人手去淹死了他。

而水月禪林的禪師呢?

如果你是水月禪林的對頭,那麼,你對他們起了歹心時,很可能根本找不到水月禪林任何一個和尚的蛛絲馬跡。而水月禪林的諸般報復,則會透過其他佛門宗門的手,源源不斷的落在你的身上。

總而言之,水月禪林的戰力不強——或者說,他們極少親自出手打打殺殺的。

所以,水月禪林和大金剛寺的關係極好!

這其中微妙的關係,值得細細的品味。

朗月禪師笑呵呵的向盧仚看了一眼,然後,碧青色的眸子驟然一亮,盧仚只覺渾身一陣發緊,好似皮肉筋骨都被他一眼看穿了一般。

朗月禪師眉頭一挑,駭然道:“好濃厚的氣運……如此,妥了。就近監視天外邪魔的重任,就只能交給法海小師傅了。”

盧仚拼命的眨巴著眼睛。

啥?

啥?

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