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森和卡爾·貝恩的一番精心操作,外加《白鯨港好人報》的默契配合,一篇名為“震怒!異端歹徒港口再度行刺司令官,哈羅德議長挺身搭救遇難!”的報道迅速新鮮出爐。

對像白鯨港這種偏遠的世界邊緣城市,“新聞”和他們是沒什麼關係的;只有每年艦船的水手們,帶來本土某些半年甚至一年前的“奇聞”,稍稍能沖淡下無聊的日常瑣事,給接下來一年的無聊時光提供些談資。

但自從風暴師抵達之後,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白鯨港不僅有了屬於自己的本地報紙,而且三天兩頭都有大新聞——今天是宣佈成立守信者同盟,明天是守備司令遇刺,後天是議會改革,大後天是司令又遇刺了…所以為什麼是“又”?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白鯨港人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特別精彩,各種各樣的新聞簡直應接不暇;從一個世界邊緣的角落,突然間享受起了克洛維城內城區居民的待遇,生活充滿了新鮮感。

在報紙“身臨其境”的描述下,邪惡的異端邪教徒們不僅沒有因為上次的失敗而反省,反而決心變本加厲,悍然企圖使用火炮暗殺安森·巴赫司令!

而剛剛“協助”司令完成了議會改革的哈羅德議長,不僅沒有因為失去了權力而心懷怨念,反而勇敢的挺身而出阻止暴徒,結果慘遭殺害!

但他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第一時間得到了情報的傑森·夫魯豪夫騎兵中尉及時抵達了現場,挽狂瀾於既倒,將兇手盡數全殲。

一場原本應該波及整個白鯨港的災難,就這樣化險為夷。

而就在新聞刊登的第二天,安森就在白鯨港議會大門外的廣場上,為“英勇犧牲”的哈羅德議長舉辦了一場隆重又盛大的葬禮;五百名議員全部到場,一起來緬懷悼念這位為白鯨港繁榮與穩定獻出了生命的英雄。

一身戎裝的安森在同樣嚴肅的卡爾參謀長,法比安團長,塔莉婭·奧古斯特·盧恩陪同下,懷揣著沉重的心情走上了演講臺。

在他身後擺放著一口黑色空棺材,因為殘忍的邪教徒破壞了議長的屍體,裡面只有一身他平時穿的正裝,外加一張擺在棺材外的畫像…十分的遺憾。

當然,這份遺憾只是暫時的。

演講臺下,哈羅德的妻子一身黑色長裙,戴著面紗與白色圍巾站在人群最前方;這位梳妝打扮的貴婦眼神渙散,表情與其說痛苦,更像是一種困惑和茫然。

“我們懷揣著沉重的心情,來緬懷一位白鯨港的英雄。”

“哈羅德·萊弗卡斯,白鯨港議會的議長,他是一位令人願意推心置腹的摯友,一位優秀的丈夫和父親,一位合格的領袖,一位真正的英雄。”

“我和他的來往並不多,但僅僅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接觸之中,就讓我意識到了這位了不起的議長,究竟是一位怎樣了不起的人物!”

“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人能夠做到怎樣的堅強,看到了最值得去讚美的風險和犧牲精神;那是怎樣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前所未有的開放,有他在,白鯨港的未來主動會繁榮康盛!”

“現在,他犧牲了;不是為了我!更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亦或者任何藏在我們腦海深處陰暗汙穢的念頭,而是崇高的精神,純粹的信仰。”

“他不是為安森·巴赫——他最好的朋友犧牲的;而是為了白鯨港,為了千千萬萬秩序之環的信徒,為了這片他愛得深沉的土地!”

“他義無反顧,慷慨不回頭,在歹徒的長槍短炮與刺刀利劍面前高唱讚歌,誓死不求饒!”

“這就是英雄的模樣,這就是我們白鯨港的英雄!”

手捧演講稿,語氣沉重的安森始終低著頭,肅穆的神情凝固在他的臉上,讓在場的觀眾們都能感到他情緒中的痛苦。

當然,他也確實很痛苦——小書記官一大早才把演講稿塞給自己,全篇兩萬字還加了一堆特別拗口的詞彙,逼得安森必須跳著念,還要注意不能把“這裡停頓”,“這裡揮一下手”,“這裡看向觀眾”…等等提示也念出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自己是臨時決定要來一場葬禮演講的,留給他的時間根本不夠寫一篇新的演講稿,全篇照抄《聖徒歷九十七年,悼念聖艾薩克》,只把人名地名換掉了。

反正就是走個形式,在場議員們除了瑞珀主教貌似真以為哈羅德死了,剩下的雖然不清楚真實情況,但多少也心知肚明。

畢竟也只有死了的哈羅德議長,才會預設安森·巴赫是他最好的朋友——主要是沒辦法還口。

“有的人活著,但只是沒有信仰和理想的行屍走肉,和死人沒有任何區別。”

“有的人死了,但他永遠活著——不是以血肉之軀,而是化作崇高的精神,偉大的里程碑,一座照耀所有人的里程碑!”

“哈羅德·萊弗卡斯,我最好的朋友,他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但他的思想和成就永遠與我們同在,是他讓我看到了一個嶄新的新世界,一個觸手可及的未來,更好的未來!”

“而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讓那個未來不再停留於夢想之中,而是真正腳踏實地!”

每當安森念一句,站後排的卡爾·貝恩嘴角就會一陣抽搐,拼命低頭剋制著顫抖不止的肩膀。

“聖徒歷一百零一年,一月三十一日,這是個終將要被永遠銘記的日子。”

“今天,白鯨港擁有了一位真正的英雄和能夠代表她的偉大人物;守備軍團和守信者同盟將會打造一座哈羅德議長的雕像佇立在議會大門前,他將手持火炬,照亮我們所有人。”

“而我也代表守備軍團正式宣佈,向一切企圖染指白鯨港殖民地的異教徒,正式宣戰!”

“白鯨港…只能是白鯨港人民的白鯨港!”

隨著安森話音落下,演講臺四周響起了如雷掌聲,一雙雙高高舉起的雙手不停地相互拍打著,慶祝這神聖而又莊嚴的一刻。

……………………

事實證明,哈羅德議長這一“死”對團結白鯨港做出的貢獻,比他活著的時候一輩子都大。

原本因為改革而四分五裂的議會,一下子又變得“精誠團結”了——而且完全擺脫了之前無所事事的狀態,轉而開始異常忙碌了起來。

每天都有四個新委員會成立,然後又有三個舊委員會解散;往日一團和氣的議員們,開始為了撥款,經費和權責劃分陷入無窮無盡的爭吵,甚至直接大打出手。

原本整個白鯨港議會的實際大權都被哈羅德緊緊攥在手裡,靠著私下的妥協收買控制整個議會,勉強維持著各方利益間的微妙平衡。

現在哈羅德“犧牲”了,五百名議員瓜分了權力並且把所有的利益爭端搬到了明面上;對司令官忠心耿耿的梅森·威茲勒又明顯沒有壓制所有人的威望,只能選擇放任,同時儘可能確保自己能撈到最大的那一份。

守信者同盟取代了風暴師,這些只有一腔熱血的狂信徒們拿著二手舊武器走上街頭,接管了白鯨港的治安。

結果絲毫不讓人意外:每天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槍擊案和暴力事件,並且幾乎全部都集中在土著民和新移民居住的街道和社群;一時間讓安森有種重回克洛維城,生活在外城區的錯覺。

完全沒有治安管理經驗的守信者同盟,維持治安的方式就是加大巡邏力度,結果令本就不多的人手疲憊不堪,並且迅速被各個社群的居民摸清了他們的巡邏路線和時間點。

再加上狂信徒們對土著民毫不掩飾的厭惡,每次事件最後都會變成一場“街頭審判”——土著民們被圍觀,被嘲弄,被殺害……

而這種極端針對行為,自然也引起了來自土著民的反抗。

白鯨港只是一個成立至今只有五十年的殖民地,即便是作為殖民者大本營的“白鯨港”依然生活著大量土著民,並且承擔了城市內大量最基礎的公共服務工作。

面對殘暴的狂信徒,摸清了他們巡邏路線和時間點的土著民開始趁他們不在的時候,襲擊和洗劫同盟成員的房子,伏擊落單的巡邏人員,然後向教堂送出高額勒索信。

僅僅兩天,白鯨港的治安就惡化到了比風暴師抵達之前還要混亂的地步;不僅出現了同盟成員被殺害的情況,甚至還陸陸續續弄丟了三百支步槍。

沒錯,是弄丟了而不是弄壞了,而且全部散落到了治安最差,同時也是土著民數量最多的幾個社群…原本就亂成一團的白鯨港,治安狀況開始呈現斷崖式下跌,很清楚雙方已經水火不容的守信者同盟,在對待土著民的時候開始更進一步變本加厲了起來。

瑞珀主教無時無刻不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他本人對土著民沒有一絲好感,對槍斃異教徒更是認為順理成章,但混亂又糟糕的治安情況讓他之前的承諾全部落空。

一旦被證明守信者同盟根本無法維護白鯨港的治安,安森·巴赫肯定會把這份寶貴的權力收回;而這更會影響到同盟在信眾當中的形象,讓他多年努力功虧一簣。

但他本人雖然很有號召力,可在管理方面完全一竅不通,只能依靠那些“很有積極性”的狂信徒們替他處理具體的工作。

而這些狂信徒的處理方式,就是有預謀有計劃的衝擊那些土著民經常聚集的地方,將他們一網打盡。

毆打,嘲弄,縱火,洗劫……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信仰審判”,讓這些土著民要麼改信要麼被絞死。

儘管大警長莉莎·巴赫依然在努力的打擊罪犯,但白鯨港市民們還是能感覺到身邊的氣氛在變得越來越緊張,除了議會區之外的社群,街道上也不再安全。

不過考慮到每次警長出擊往往難免波及路人,很難說是讓白鯨港民眾感到更安全還是更危險了。

而就在這一片祥和的氣氛當中,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須儘快解決。

那就是殺害哈羅德議長的幕後兇手。

安森並不打算把白鯨港所有的土著民統統殺光——也不可能殺光——更不準備把去年克洛維城的暴動在白鯨港來一次完美復刻,或者把半個城市炸上天。

所以他必須找一個替死鬼承擔殺害哈羅德,外加謀殺自己的“罪名”,讓這個人變成所有人口口相傳的“異端邪教徒”。

非常湊巧的是,他手中現在正好有這麼一個…或者說一群人。

於是第二天的《白鯨港好人報》上立刻刊登了關於“哈羅德之死事件”的最新進展:“經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及最最深刻的精神教育之後,無恥匪徒們終於供出了躲藏在他們背後的主謀!”

“威茲勒邸午夜遇襲絕非偶然,針對總司令接二連三的暗殺實則是精心謀劃的結果,哈羅德議長之死乃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整個白鯨港都被籠罩在這恐怖的層層詭影之下!”

“而躲藏在幕後密謀策劃乃至實施這一切的,是一個恐怖而又強大的邪教組織,它比舊神派更恐怖,比土著民更狡詐,比土著異教徒更邪惡……”

“它就是…無信騎士團!”

噗通——

看著手裡卡爾諾帶回來的報紙,伊恩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被掀翻的湯碗直接灑了他一身。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面無表情的卡爾諾邁步上前,撿起了被打翻在地的湯碗:“守信者同盟的人已經在朝這邊趕來,是附近集市的土著民店員報的信;同盟答應只要提供關於‘殺害哈羅德兇手’的資料,就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

“如果不打算在白鯨港引起大規模騷動的話,最遲十分鐘內就必須離開——有什麼安全的地方嗎?”

“有…而且肯定足夠安全。”

伊恩咬牙切齒的站起身說道,渾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洋蔥土豆湯的味道:

“我們去找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