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你的情報出錯了,你確定他住在這種鬼地方?】

【不信你看】

【別告訴我他住文物裡面】

易思齡又發過去幾張圖和一段小影片。

她心血來潮想來謝家住的房子看一看(絕無考察未來婚後居住環境的意思),找易樂齡問了地址。

本以為謝潯之會住在一棟遠離市區依山傍水的超級大別墅,哪裡想到車開進來時,差點和巷口賣煎餅果子的早餐車刮擦。

在港島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富豪發瘋了才會把私宅放在人影幢幢的鬧市區。

大是真的很大,易思齡眯著眼,暗自估量這道圍牆的長度,兩百米是有的。她一個見慣了豪華莊園別墅的人都覺得誇張,因為這是市中心附近。

這個謝家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極其高調地誇耀財勢(宅子佔地極廣),又偏偏做得內斂低調(外牆灰撲撲的),給人一種諱莫如深的神秘感,像一隻鬆弛地棲息於從林中的雄獅。

易思齡對這樣的人家有牴觸情緒,從始至終抿著唇,架不住好奇,還是走到那扇側門跟前,細看一番。

港島很少有這種建築,她知道這是京城古都的特色。

獸首銅環,蓮紋門簪,漢白玉鼓,無一不彰顯高門大戶的威嚴,令人不敢造次,有極強的壓迫感。右側釘著一塊牌子,她湊近一看——

是一塊保護銘牌。

京城文物事業管理局頒發,刻著優秀歷史建築,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於一九八四年公佈。

嘶。

還真是文物,易思齡眼中碎了一道痕。

這家人住在文物裡面!

她突然能理解了,這樣的門戶教出一個老成持重的完美繼承人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

難怪易坤山極力替謝潯之背書,他就偏愛這種循規蹈矩的後生仔,美名其曰——“穩重”。

易坤山曾經也把她當做完美繼承人來培養,給她立了很多規矩。

妹妹們可以在外面和朋友玩到天黑,可以交各種朋友,可以規劃自己的假期,可以在喝下午茶的時候讓瓷杯和杯託碰撞發出聲音.....她不行。她有數不清的家教課,鋼琴,英語,法語,藝術,各類禮儀,商業管理,可以說她的童年就是一張精心規劃的課程表,打滿了紅勾勾。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往預設方向而去的她長歪了,叛逆了,倔犟了。易坤山對此捶胸頓足,說她越長大越沒規矩。

但易思齡的確是受夠了,受夠了攪拌奶茶時茶匙絕不能碰到杯壁發出聲音,受夠了每次喝茶嘴唇只能碰到茶杯的同一個地方,也受夠了做什麼都要深思熟慮,不能由著性子來。

不僅僅是這些表面的規矩,繼承家業會有無窮無盡的規矩,就像是主動走進黃金籠子,從此以後整個人都將獻祭給集團,不在屬於自己。

在她看來,這比婚姻更恐怖。

至少結婚後,她老公不會也不敢給她立什麼規矩。她這麼有錢,可以讓對方滾蛋。

她當然明白權貴人家規矩森嚴,普通人根本別打這個主意,嫁進去了,不過是珠光寶氣的受氣包,齊大非偶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就算她不是會受氣的性格,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也架不住周圍有糟心的人,日子肯定不順心。

若老公還是個古板,工作狂,不解風情的老男人,這日子別過了。

光天化日之下,易思齡一動不動站在別人家門前胡思亂想。

絲毫沒有注意,緊閉的門正在不聲不響開啟。

謝溫寧昨晚沒住宿舍,回謝園呆了一個週末。在家裡宅了兩天,實在太悶,加之天天喝中藥嘴很苦,於是出門來買珍記的檸檬山楂糕。她是偷偷跑出來的,只敢走側門,一開門,就看見一個漂亮華麗的女人站在臺階上發愣,臉上超大號墨鏡遮住半張臉。

謝溫寧怔了怔,臉上微微泛粉。

這位小姐姐好漂亮....她默默想。

“請問您找誰?”

溫柔的聲音讓易思齡從亂糟糟的思緒中驚醒,抬眸,茫然地對上眼前溫柔可愛的少女。

“……”

謝家的人?

還是…謝潯之藏得很好的小情人?

易思齡不動聲色吸一口氣,隱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定定看著。

很好。

易思齡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一來就挖到了勁爆訊息。她不願打草驚蛇,還是從鼻息裡哼了聲,就知道謝潯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了一句走錯路了,她轉身就走。

謝溫寧疑惑地看著女人坐進跑車,一眨眼就只剩下一道紅色的殘影,總覺得有點來者不善的意味。

.

附近都是四合院,衚衕七拐八繞,不是本地人很難走出名堂,法拉利沒有方向,像無頭蒼蠅亂轉,易思齡越開越煩。

也不知道走進了哪條巷子,幾個小孩騎著腳踏車,打法拉利邊上經過,清脆的鈴聲飛揚在乾脆微涼的空氣裡。

“是法拉利!酷斃了!”

“開車的是個漂亮大姐姐!”

“比我媽還漂亮的大姐姐!”

一聲高過一聲,生怕她聽不見。

易思齡心裡正啞火,聽到幾個小孩字正腔圓的稚聲,她勉為其難勾起一絲笑,幾個小屁孩,還挺有審美。

兩側有不少賣早餐的攤位,零零散散的塑膠椅子凳子就擺在路邊,當簡易餐桌。人很多,都在排隊等。

大爺將油光水滑的麵皮下鍋,滋啦啦,很快就炸成金黃色,打幾個雞蛋灌進去,灑上酸豆角,土豆絲,蔥花,再捲成團。大媽揭開巨大的蒸籠蓋,白霧撲騰冒出來,胖胖的包子花捲饅頭成堆壘在籠裡,散發著煙火氣。

即便是在港島,她也很少很少扎進如此市井的地方。她通常是坐在馨香舒適的賓利後座,偶有抬頭,意興闌珊地瞥見大都會的另一面——

平淡,簡單,奔波,小小的溫馨,這被人稱作生活。

和她的世界南轅北轍。

她是紙醉金迷的世界裡最漂亮的那朵花,絕不可能平淡,簡單。

要開得越漂亮越好,還得慵懶。

這時,手機振動,有訊息進來。

樂齡:【地址不可能錯,就是那,什麼鳥衚衕裡面。】

樂齡:【拜託......大小姐.....你就在他家圍牆外轉了一圈?你怎麼不進去?你讓我看牆?】

易思齡接過老闆遞來的雞蛋灌餅,上車後她才開啟塑膠袋,矜持地拿手撕了一小塊,吹了吹熱氣。

打字不方便,她發語音過去:“我懷疑我進去了這輩子都出不來了,再說我是偷偷過來的,被謝潯之知道還得了?”

她發去一張雞蛋灌餅的圖片,“這餅味道好,你要吃嗎?給你空運一個回來。”

樂齡:【......不吃。】

樂齡:【你搞清楚重點,你打算怎麼找機會見他。】

易思齡吃了小半,把灌餅擱在副駕駛,“不知道。但我已經基本摸清楚了,他不是我的菜,這幾天就先逛逛吧,後天去找老三商量。”

這兩天沒課,易家老三和朋友約好去周邊景點自駕遊,要後天晚上才回京。

“對了,我剛剛在他家看見了一個女人,你說是不是他養的小女友?我準備查一查。這是好兆頭!”易思齡連忙把這個好訊息分享。

易樂齡無奈至極:【公主,你能不能稍微用你華麗的腦子想一想。謝潯之若是要養女人,會養在他和家裡人一起住的地方?養在他爸媽眼皮子底下?我給你發的位置是謝家老宅,不是他的私人住址。】

易思齡登時洩氣:“哦。”

易樂齡還有工作要忙,就不多說:【總之你圍繞主題,別跑偏,代我向老三問好。】

對話即將結束,易思齡忽然想到什麼,又問:【能查到他的車嗎?】

半小時後,萬能且任勞任怨的易樂齡把車牌訊息發到她手機。

【黑色S680普爾曼,京Axxxx8】

【只能查到這輛。】

易思齡怔了怔,不就是剛剛在巷子裡遇到的那輛車?

.

緊接著兩天,易思齡極度偏離主題,在京城瞎逛。

買了一大堆衣服鞋子、瓷器,小玩意,還有當地特產。什麼珍記宮廷糕餅禮盒,茶葉,酸梅湯,烤鴨,幾百塊的手串手鐲,被古玩市場的大爺亂喊價的破爛,總之亂七八糟一大堆,連她自己都不記得,順手買來就忘了。

到了週二,易欣齡一大早坐高鐵回京,來酒店敲房門時,人正睡得香甜。

被人吵了清夢,易思齡眼皮耷拉著,打著哈欠來開門。起床氣讓她滿面怨容,覷著易欣齡,說:“不是晚上才到嗎?”

易欣齡好笑,風塵僕僕揹著大登山包,也沒回宿舍歇,直接從高鐵站打車過來,沒想到還遭人嫌棄。

她走進來,把登山包扔到地上,喘了口氣:“想讓你早點見到我不好嗎?你還嫌我煩。”

易思齡白她一眼,毛絨絨的氣息從鼻腔裡呼哧出來,“你擾我睡覺…”

她還沒醒神,聲音懵懂又天真,還有些矯揉造作在裡頭,弄得易欣齡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誰受得了這女人撒嬌啊。

“我錯了我錯了,下次十一點以後再來敲你門,ok?”易欣齡簡直拿她沒辦法,可誰讓她是姐姐,要寵著。

她們三個妹妹的共同目標:成為易思齡最忠實的僕人。

“不ok…討厭你。”易思齡撅了撅唇,扭頭往浴室走去。她現在不修邊幅,邋里邋遢,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她要拾掇自己。

易欣齡抹了一把臉,默默跟上去。易思齡旁若無人,開始洗臉,護膚,用美容儀器消腫,化妝。

“和我出門而已,畫這麼精緻,沒必要吧?”易欣齡靠著門框,一臉無語。

易思齡夾完睫毛,頭也沒回,“我勸你把身上的阿迪達斯換掉再和我出門。”

易欣齡:“我這是三葉草!!和Gucci聯名的三葉草!”

“那也是阿迪達斯。”

“我就喜歡阿迪達斯!.....你不懂潮流,這款很火的,我都是等了兩週才拿到!”

“一堆明星網紅穿過的爆款,土。”

“……”

易思齡絕不會穿運動裝出門,這不亞於往在她身上扎針。她只會在運動的時候穿運動裝。

在她的衣帽間裡,潮牌,快時尚品牌,網紅品牌通通靠邊站。甚至是她喜歡的牌子,只要某一季的作品用譁眾取寵來博出位,都會被她無情列入黑名單,痛失她這個超級大客戶。

她喜歡優雅昂貴經典的東西,時隔很多年看,都不過時的風格。港媒曾誇她是港島最會穿衣最有品位的千金,這話沒說錯,她的的確確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從不一窩蜂趕潮流,她討厭撞衫,討厭潮流,討厭圖舒適而把自己弄得很隨意。

在她看來,在家裡穿睡衣也要帶珠寶,穿漂亮鞋子,要有腔調到頭髮絲。

不少小姐太太在私底下吐槽她做作,出門遛個貓都要穿得像捯飭了三小時。易思齡嗤之以鼻,嫌她們是穿高定的暴發戶。

易欣齡只得把那件爆款脫掉,換了一件版型微闊的米色粗花呢西裝,配喇叭牛仔褲,板鞋也換成了精緻的羊皮小高跟——穿成這樣是她的底線。

她長相偏活力,面板沒有易思齡白皙,但帶著健康的紅潤。

和易思齡出門就是講究多,不按她的規矩來,她要鬧脾氣。

易欣齡嘆氣,又默默補了點口紅。她平日在學校根本不會這樣講究打扮,恨不得穿睡衣去食堂吃包子,然後回宿舍補覺。

易思齡這時換好了衣服,豔光四射的大美人一走出來,就讓易欣齡挪不開眼。

易思齡對她比個贊,交代她計劃上午的行程,然後走去客廳,打酒店內線,讓管家送兩份早餐上來。

易欣齡傻眼:“你就吃酒店早餐啊?”

“這裡港式早茶還不錯。”易思齡吃了兩天的酒店早茶,她上午要睡覺,嫌麻煩,懶得跑出去吃。

“你來京城了,你吃港式早茶?你回去哪天不能吃!”易欣齡趕緊打給酒店管家,把早餐退掉,趕集似的推著易思齡出門。

“走,帶我們公主去吃本地特色!”

.

山兒衚衕裡有幾家百年老字號,其中八通樓最負盛名,據說在光緒年間就有這店了,創始人當年還被宮裡請進去給老佛爺做茶點。

酒樓是傳統的中式裝潢,大氣雅緻,一樓大堂有穿著灰布長衫的演員在敲鼓唱曲,四胡和揚琴伴奏,鏗鏘又婉轉。

易思齡一進門就被吸引,彎了彎眼睛,駐足站了會兒,看熱鬧:“這唱的什麼?”

為她們二人引路的服務員解釋說,這是他們當地的一種鼓曲藝術,叫琴書,唱腔都是濃濃的地道京味。現在臺上正在唱《回龍傳》

“唱的真有意思。”

“我說了這裡有意思吧,吃得也不錯。”易欣齡不忘嘲笑她來了京城跟白來一樣。

“我們去二樓吧,寬敞些。”

現在是十點多,吃早飯太遲,吃中飯太早,因為不在飯點,酒樓裡客人並不多,二樓設有低消的雅座就更為清幽,此時只有一桌客人。

謝潯之今日陪某位退休的老領導來八通樓用早。

老領導已經離開職位兩三年,但威望仍在,桃李滿園,如今出席一些社會活動,頂著無數頗具聲名的頭銜,請他吃飯的人絡繹不絕。

“難為你每天這麼忙,還非要抽空陪我這個老頭子吃早飯。”齊老笑著瞥了眼對面的年輕人。

景窗外一角爬山虎綠瑩瑩,銀杏樹落了不少葉子,金黃紛灑。水墨畫的風景襯得男人愈發溫雅,他徐徐放下手中的茶杯,“老師說的哪裡話。”

“聽你母親說,已經為你定了婚事。”

謝潯之頜首:“算吧。”

“什麼是算吧。”齊老哈哈一笑。人老了就喜歡看小輩們一個個結婚成家,多有意思。

“就不愛聽你說這話。”

“你母親為你這婚事忙前忙後,你現在無動於衷,以後有了漂亮媳婦兒就要念你母親的好了。”

謝潯之的母親楊姝樺當年讀華大時,齊老還未從政,在華大當教授,也是校副書記,享部級待遇。楊姝樺就是他的得意門生,後來他從政,更忙了,也抽時間帶過謝潯之一兩年,傳道授業解惑,謝潯之在他眼裡是晚輩,是學生,也是侄孫。

“姝樺說那姑娘是港城人?”

謝潯之答:“是港城易家的。易坤山先生的女兒。”

齊老琢磨了下,點頭:“這倒是門好親事。你媽一直都聰明,找港城的結親家,就是不讓你摻合進派系鬥爭中,把你們家摘出來,就沒人打主意。”

又說:“我在濱城主事的時候和你未來岳父打過交道,他性格爽快實誠,不是花俏多的人,想必生的娃娃也實誠,不是嬌氣的,和你很相配。你媽眼光老到。”

不花俏,不嬌氣,實誠。

易思齡?

謝潯之眉峰輕挑,換上公筷,慢條斯理地給齊老夾了一筷子脆酸筍,就當應下這離譜的誇讚:“是,您說的都對。”

易欣齡拉著易思齡的手,高跟鞋踩在木製樓梯,發出咯咯的聲響。她常來,對這裡輕車熟路,直接走到角落的雅座。

這裡的雅座設計得很舒服,彼此之間用屏風隔著,像一個獨立的小包間,又不會太封閉。

“坐這裡吧。”易欣齡喜歡坐在角落,這樣更安靜,說話也沒人打擾。

可易思齡偏不要坐角落。

吃個飯,做什麼角落啊?要坐就坐最中間。

“我要坐那邊靠花窗的。”易思齡遙遙一指,“那邊能看見銀杏樹,還有爬山虎。這邊只有牆。”

易欣齡服她了,只能按照她的來,但又忍不住抱怨:“易昭昭,你真的很麻煩啊。”

兩人就差了五歲,說話都沒大沒小。

易思齡不滿地看她一眼:“請叫我易思齡,或者Mia。”

易昭昭聽起來像金庸小說裡面的一閃而過的女配。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女孩的聲音也由遠及近,謝潯之在聽到那聲“易思齡”後,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京城這樣小嗎?怎麼哪裡都能碰到她。

“我才不叫你姐。”

一道飽滿的正常的女聲說。

“你叫不叫,我都是你姐姐呀。你得聽我的。”

緊跟而來的這道聲音…

又嬌又嗲又造作。

她就不能好好說話?

謝潯之很難不蹙眉,甚至想去壓一下耳根,念頭一瞬而過,他只是垂眸,吹了吹茶杯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