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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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經朗朗上口,節奏明朗,且只有一千多字,對於江芸芸來說並不算難,她花了三天時間便能流利背出來。
“我就知道江公子是有天賦的!”黎循傳開心說道。
“是花了功夫的。”黎民安悄悄睨了黎淳一眼,也跟著誇道。
“當年我一日便背完了。”恢復健康的黎淳摸著鬍子,“開始寫字了?”
管家臉上露出笑來:“二公子自己做了一個沙板,每日先用樹枝蘸著蓮花缸裡的水寫字,練會了再用不沾墨的毛筆在白紙上繼續。”
“倒是一個聰明辦法。”江老夫人笑著點頭。
“沙板上練得如何?”黎淳問。
“一開始寫的歪歪扭扭,筆畫也經常缺,是以每日練二十句,把這二十句寫到滾瓜爛熟,無一錯字才離開。”
“從未練過字,可別練壞了手。”江老夫人擰眉,“誰教他的握筆?”
“是小公子。”管家道。
老夫人驚訝看著黎循傳:“你何時如此熱心?”
小孫子自小養在她身邊,對他的性子頗為了解。
早慧安靜,不愛與人交際,和古道熱腸完全搭不上邊。
黎循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他讓我教的。”
江老夫人笑著點頭:“江公子性情中人,和你倒是合得來。”
“江公子學得上心,還無師自通問了小公子幾個練字訣竅。”管家多說了一句,“小公子每次休息都回來找江公子。”
黎循傳鬧了一個大紅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祖父,生怕祖父以為他玩物喪志,不思進取。
誰知祖父對此充耳不聞。
“都聊了什麼?”黎老夫人笑問著。
“二公子對律法很感興趣,問了我幾個古怪的問題,我還特意回去還翻了好久的書。”黎循傳特意強調自己也是有學習的。
黎民安教訓道:“科舉還是制文重要,可別本末倒置。”
黎淳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不懂律法今後可是要做糊塗縣令的。”
黎民安低眉順眼站在一側不說話了。
“但也不能耽誤了三字經的事。”黎淳話鋒一轉,不悅說道,“還未走就想跑了。”
父子兩人都捱了一頓罵,摸了摸鼻子,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不說話。
“如今無師自通學寫字了,你還想要如何?”黎老夫人為人說話,“小心定了型,改不回來,有你生氣的。”
“江家如此厚此薄彼,十歲連個啟蒙都不曾有。”黎淳聞言更是不悅。
江老夫人嘆氣:“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你今日不是要去赴通判老夫人的壽誕嘛。”黎淳擺了擺手,“看天色今日會下雨,早去早回。”
“你今日去買書,也別看太久了,若是實在喜歡便買回來。”老夫人起身前也仔細交代著。
黎淳擺了擺手,溜溜達達去了內院,準備換衣服出門。
“可要去看看江公子?”出了內院拱門時,管家問道。
黎淳揹著手繞著遊廊走了一圈,卻沒有從就近的東跨院出去,反而朝著前院去了。
江芸芸在書房前的空地上練習,這間書房是黎淳的,除了偶爾有黎循傳來借書還書,基本上無人涉足,很是安靜。
今日她來得早,天剛亮就揹著小書箱出門,今日的功課是最後二十句,這樣第一輪階段式練習也就完成了。
江芸芸坐在交椅上把三字經背了幾遍,直到沒有一點磕磕巴巴,倒背如流,這才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然後把沙板整理好,開始蘸水寫字。
繁字型若是放在熟悉的語句中是沒有閱讀困難的,但若是一個個拎出來,那就很難一眼認出,更難寫出來。
比如‘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這句,現代中來看,都是簡單的字型,但繁體中的‘聰’字和‘爾’字筆畫則格外複雜。
江芸芸好不容易記清楚筆畫,寫起來字型卻格外大,一旦縮小了,整個字就糊成一團。
她倒也有耐心,一遍遍下筆,然後又一遍遍磨平,不斷重複著,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倒是認真。”拱門外,不知站了多久的黎淳滿意點了點頭。
小小年紀,不急不躁,有如此心性,實屬難得。
“每日讀書多久?”他悄悄離開後詢問著。
“每日辰時三刻到,酉時過半才會走。”
這樣算起來一天將近五個時辰在讀書,便是黎循傳也很難坐這麼久。
“午膳如何解決?”黎淳問道,“中午可有休息?”
“自備了炊餅,來的第一天問我們要了沙漏,午時一到便準時吃,休息兩刻鐘就會繼續練字,每練習一個時辰就會休息一刻鐘。”
黎淳腳步一頓:“只吃一張炊餅?”
管家一怔,連忙解釋著:“下午送過茶點的,江公子都吃完的。”
黎淳眉心緊皺,盯著他看:“江家好歹是揚州富商,為什麼不給他準備吃食。”
管家語塞。
“雖說他們重嫡子,但如此苛待庶子也是聞所未聞。”黎淳神色不悅,“怪不得這般瘦弱,將來若是進考場,如何熬得住三天。”
“怎麼不留他吃飯?”他又問道,“家中難道還差一口飯。”
管家苦笑:“您這不是還沒收他嗎?廚房那邊怎好私自做決定,每日送一疊糕點,足以待客,再者,江公子也未必好意思。”
黎淳揹著手走了幾步,最後忍不住停下來:“等會讓廚房做一籠饅頭送去,今後午飯讓楠枝和他一起吃。”
————
揚州府通判楊棨的老母親八十歲整壽,知府馮忠都親自前來,是以半個揚州都動了起來,帖子送到黎家,黎淳性格固執,不想赴約,但黎老夫人卻接過帖子。
——“你清高,可你家小輩可還在官場呢。”
黎淳雖然致仕,但次子民表在成化二十年考中進士,長子民牧在去年考中進士,就連親自撫養的侄兒民獻也在成化十九年中舉,更別說他教導過的子弟,如今也都分散各地。
黎老夫人一下馬車就被通判夫人親自接了進去。
“老夫人今日能來,寒舍蓬蓽生輝。”楊夫人親切地挽著她的手,熱絡說道。
楊家顯然和寒舍不搭邊,歇山轉角、重簷重拱,一路走來四面粉牆,臺榭湖山,盆景花木,看得人應接不暇。
黎老夫人神色溫和:“佈置如此精心,兒女這般孝順,今日是我來沾你的光。”
楊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親自把人帶去上桌。
“黎公致仕後可有留置揚州,開設學堂的想法?”席面上,有人笑問道,“若是我那不爭氣的孫子能得狀元點撥,那真是小子的福氣。”
黎老夫人笑著擺了擺手,四兩撥千斤說道:“揚州文風興盛,前朝八科進士,就錄取了二十七人,藏龍臥虎之地,哪裡需要我們這些外來人點播,再者我素來是不管這些事情的,由得他自己折騰去。”
揚州人一聽這話,個個覺得與有榮焉。
“這幾日討論最多的是黎公收了一個揚州弟子。”下首又有人說道,“也不知是哪家弟子,竟得了黎公青睞?”
黎老夫人垂眸,看著下首那個臉頰容長的婦人,含笑問道:“這是?”
“這可是我們今年科考第一江童生的母親。”楊夫人介紹著,“下一屆鄉試解元的熱門人選。”
黎老夫人仔細打量著這位穿金戴銀的江夫人,捏著帕子的手微微一動,臉上露出和善的笑來:“揚州人傑地靈,江夫人教導有方,可喜可賀。”
曹蓁臉上笑意真切起來:“哪裡比得上您教匯出來的孩子。”
黎老夫人沉吟片刻後說道:“府中確實有一小童郎出入。”
曹蓁臉上笑容一頓,狹長眉眼緊盯著上首和善的老太太。
“很是出色。”黎老夫人點到為止,並未多說。
曹蓁嘴角微微抿起,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楊夫人。
“哦,不知是哪家小子,竟然入了黎公的眼?”楊夫人爽朗一下,“今日也該請過來,讓我們沾沾文氣才是。”
黎老夫人眉尾低垂,隨後抬眸,含笑說著:“說來也巧,那小童也姓江,家中行二,單字一個芸,不知和今年的科考第一的江童生是否出自本家。”
人群譁然,有人驚訝,有人不解。
許多人對江家的認知是府中只有兩兒兩女,大小公子和大小小姐。
“是那個庶子。”也有熟悉江家情況的人,錯愕說道。
曹蓁那條細長的眉毛頓時抖了抖。
“江家真是好福氣啊。”有人說著風涼話,“大兒子在寶應學宮求學,二兒子拜入黎公門下,也不知是風水寶地養狀元,還是我們的狀元養狀元呢。”
曹蓁臉上再也維持不住笑意。
這訊息傳到外院,江如琅身邊很快就圍了一圈人,人人都誇他教子有方,直把人捧得飄飄欲仙。
————
江如琅和曹蓁神色各異地從宴會回來,
“此事不要讓蒼兒知道。”曹蓁淡淡說道,“什麼狀不狀元,那小子也配和我蒼兒相提並論。”
江如琅沒說話,揹著手入了內。
曹蓁臉色一沉:“你難道有別的意見?”
“自然沒有。”江如琅回神,笑著安撫著,“夫人說得對,不可打擾蒼兒讀書。”
曹蓁臉色難看,後槽牙咬緊。
“你把你老師的女兒抬進門,我可以當一隻阿貓阿狗養著,但是他們若要壓到我頭上,可別怪我不講情面。”曹蓁冷冷說道。
江如琅手指劃過大拇指上的扳指,下垂的肥肉抽動一下,那張雪白麵團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猙獰,但很快又被笑意衝散了,上前一步,摟著曹蓁的肩膀。
“哪裡的話,我當時也不過是看她可憐,老師病了,她求到我門口,我大發慈悲收了她。”
他鄙夷說道:“江芸那小子連書都沒讀過,他的小書箱裡都是不成樣的文章和策論,上面還有他慘不忍睹的字,我看黎家人就是一時新鮮,到時候發現他蠢笨不堪,定是棄之不用。”
曹蓁冷笑一聲,一眼就看清他的虛偽,毫不留情撥開他的手。
“老爺,夫人。”江來富匆匆而來,看了老爺一眼,臉上露出鬆快之色,“收徒,果然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