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貴可以說是大橋鎮李家的老佃戶了。

這徐福貴是典型的赤貧階級。

手頭是沒有任何的產業的。

每年的收成其實都不夠還李家的高利貸的利息的。

所以他給李家種田,其實基本上相當於白乾,只是勉強能不餓死就算是命好了。

徐福貴有個傻婆娘,是當年鬧白蓮教的時候逃難來的。

腦子很不靈光,看起來好像是因為受到了什麼刺激才變成這樣子的,長得也挺醜,但作為佃戶就沒有什麼資本去挑選媳婦長什麼樣了。

所以當時二十郎當歲的徐富貴娶了這個看起來有三十多快四十的傻媳婦。

當時鄉里的人都覺得徐福貴這個老媳婦生不出娃。

但沒想到,人家五年生四個。

活下來兩個。

大女兒長得雖然醜但腦子卻很靈光,手腳也麻利。

小兒子卻可能是遺傳了傻媳婦的傻,不太會說話,但好在能幹點活。

本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

面朝黃土背朝天,種地,還債,交稅,死亡。

他的兒子接著徐福貴這樣的生活。

結果呢?

結果世道變了。

現在的朝廷根本不管什麼驅佃的事。

李忠義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四十多歲的,但臉上縱橫溝壑看起來彷彿五六十歲的老農民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因為李忠仁李大老爺已經決定不再剝削他了,還非常好心的免除了他家的閻王債。

但是看看徐福貴的模樣就知道。

他是真的想要繼續被剝削啊。

因為如果沒有那幾畝薄田,他們全家沒今天就得餓死。

哦。

現在據說有別的出路,比如說去東北,闖南洋,還有什麼新大陸。

但是徐福貴這樣一輩子就沒離開過大橋鎮,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大橋鎮的墟上買賣點土特產的老農民來說。

東北。

南洋。

新大陸。

這些都是太過於遙遠,陌生,甚至讓人恐懼的地方。

去那些地方,誰知道是死是活啊。

“大哥,這.這不太好吧。”

正在備考四川秀才試的李忠義面露不忍之色。

要說皇帝還是格外開恩了,給四川人多了一次考試的機會。

今年年底,四川秀才試。

明年年中,全國統一的秀才考試,以後就不會分省單獨進行考了。

這樣一來。

今年的四川秀才試對四川人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恩惠。

反正這幾天李忠義在書院裡面聽到的都是感謝皇帝恩惠的聲音。

這儒生啊。

給個紅棗就安撫了。

朱皇帝多給四川人一次考試的機會。

川心便定。

“不趕走不行啊。”

李忠仁扒拉著算盤珠子。

已經從為民請命的儒家學生,變成了李扒皮了。

“你看看,好端端的五畝水田,被他種成了什麼樣子?幾鋤頭下去,下面土地都板結了,泥土看著也沒有什麼肥力,肯定是沒有怎麼施肥,地力透支太嚴重,而且水渠也沒修,全靠天吃飯,一年種下去五畝地的水稻,能有兩三畝收得回來就算是不錯了,一畝地就打個一兩石的稻穀,能做的甚?”

“明天我就去買兩頭牛,再僱幾個人,把田壟都剷掉,土地整平了,再修一條水渠從河裡面引水的,這個老張家和田瘌痢頭家壯丁多,留下當長工,其他的佃戶都趕走.”

李家一共二十戶的佃戶。

大部分都欠了李家的高利貸。

娶妻生子,紅事白事。

都得花錢。

這佃戶能有什麼錢,只能找地主老財借唄。

利息當然是很高的。

但是那只是名義上的高利貸。

實際上借出去的這些錢也不指望能還的上——當然了,如果利息不高的話是可能還的上的。

三十年的房貸都能還的上。

何況是這個。

大部分都是每年還利息,到最後還的利息都超過本金了,這本金還一分錢沒還呢。

所以一般來說。

地主借給佃戶的高利貸都是用來拿捏佃農的。

由於大家都在同一個村子裡面的,剝削都有底線——底線就是不能讓佃戶們都餓死。

可以餓死一兩戶。

但要是都餓死了。

誰來種地倒是另說。

狗急了還跳牆呢。

二十戶佃戶誰敢保證不出個一拍兩散的,到時候人家逼急了拼命了,李家這種小家小戶肯定是兜不住的——別說李家了,那些更大的豪戶怕是都兜不住。

不過現在。

大明朝廷的兩項政策卻讓李忠仁突破了那個底線。

第一就是三十歲以上不能考試科舉的限制,讓李忠仁放棄了讀書了,從讀書人,變成地主老財。

身份上的轉變讓李忠仁的人生目標從當官變成了種地發家。

第二就是大明對東北、南洋的開發,又給了那些赤貧的農民最後的活路,犯不著拼命。

這兩條。

就讓李忠仁完成了身份上的轉變。

從士紳地主階級,演變成為了農業資本家——使用僱傭勞動力去經營土地和農業,和租佃制下的農業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

資本家麼。

當然是從頭到腳,身體上的每一寸血肉毛髮,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

你能指望資本家在進行原始積累的時候成為大善人?

這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哪一個在原始積累的時候,手頭上沒有血淋淋的屍骨。

不管是本國的底層,還是殖民地的土著。

血淋淋的原始積累,事實上就是建立在血與淚上面的。

廣州,道樺大學。

掛著“中華奮進會”牌子的教室內。

幾名穿著“道樺裝”,還把頭髮剃成大明陸軍標準髮型圓寸頭的年輕人正聚在一起議論著。

“仲因,情況怎麼樣了?那個蘭詳究竟是什麼來頭?怎麼咱們這邊剛準備辦,那裡就辦起來了?”

在說話的年輕人臉色有些難看。

他旁邊的另外另個年輕人臉色也有些低沉。

“查清楚了,那個蘭詳,是吳望海和吳信中兩個人辦的。”

“原來是這兩個狗賊!”

那為首的年輕人猛然拍了拍桌子,面露憤怒之色。

“這辦高考培訓班和技校的事情是上頭吩咐下來的,咱們只辦了個新中華,技校還沒來得及開張呢”

另外一名一直沒說話的年輕人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中華奮進會,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大學城裡面學生組織中的“保皇黨”。

加入人數眾多。

不過核心就三人。

為首的,是現大學士府的首席大學士陶必銓之子陶澍。

陶澍,字子霖,湖南人。

而另外一位,就是如今大明海軍軍官學院操船教官賽關公關守忠之子關天培。

關天培,字仲因,籍貫江蘇,但從小生於廣東。

剩下的這位則是出自廣州番禺張氏張維屏。

張維屏,字子樹,廣東番禺人。

三人都是二十歲左右,接受過完整的“新學教育”的年輕人。

和杜如松、吳信中等人天然就尿不到一路去。

這“中華奮進會”,按現在的說法,也是個相當激進的“極右翼學生組織”。

主張自然也是朱皇帝那一套,而且明顯更加激進。

關天培眉頭緊鎖,說道:“子霖兄,這上頭讓咱們成立新學培訓學校吸納三十歲以上計程車子,現在被人橫插一腳.”

“無妨,上頭無非是要讓那些三十歲以上的讀書人有條出路,同時又能壯大新學,僅此而已。”陶澍說道,“咱們辦這培訓學校本就有帶動民間資金進入的目的,現在只不過是有人先辦了而已。”

“但是辦這學校的是“民主共和研究會”的吳望海孫聞等人,會不會.”張維屏面帶憂色的說道。

“屁股決定腦袋,等那些從新式學校走出來的學生們需要依靠新學謀生的時候,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自然會為自己的屁股發聲。”陶澍說道。

關天培微微一笑,道:“他們“民主共和研究會”也就只有十八人,號稱十八羅漢,但其實比較活躍的也就是吳望海、孫聞等寥寥三四個人而已,如果不是吳望海那嘶有錢,他們這個“民主共和研究會”的牌子怕是一天都掛不下去。他們要辦學校肯定要去各大學校招人去當老師的,那好啊,咱們動員咱們的人去蘭詳當老師去,嘿嘿”

“借雞生蛋!好計謀!”

陶澍和張維屏兩人頓時眼前一亮,撫掌稱善。

民主共和研究會只有十八羅漢。

但中華奮進會可是有上千名會員的。

而且都是在黃埔大學城相當活躍的大學生。

所以.

動員中華奮進會的人去蘭詳當老師。

學校是你辦的。

但洗腦的人.呃,老師是我的人。

一舉兩得。

中都,北城天子別院。

會客廳內。

隸屬於大明皇室財團的新中華教育集團的總經理盧繼業正在拿著一份報表,對朱道樺說道。

“陛下,截止1月底,我們一共招收了15000名專科學員,分別屬於紡織、鋼鐵、造船、化學、建築、製藥、農業、採礦、金融、商業、瓷器、畜牧、機械等行業,另外還招收到了一些英語、法律、會計、醫師等專科的學生。”

“一萬五千人?招生順利嗎?”

朱道樺問道。

“順利,那些過了年齡計程車子許多人都選擇來考專科了。”

朱道樺點了點頭。

現在大明朝資本主義發展遇到了人才的平靜。

如果只是靠黃埔大學城、中都大學城、上海的新式大學等寥寥幾所學校培訓,得培訓到猴年馬月去。

這是遠遠無法滿足市場需要的。

因此。

速成性質的專科培訓就就成為必須的選擇了。

“看來這科舉規定年齡上限的好處還真是挺多的啊。”朱皇帝笑了笑,然後又看向了一旁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龔逐滿。

“那個蘭詳,招了多少人?”

“有快一千人,另外,那個吳望海的背景查清楚了,他既可能是前清的福建靖海侯的後代。”

“難怪這麼有錢呢。”朱皇帝點了點頭。

“皇上,要不要.”龔逐滿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雖然說,朱皇帝肯定是講禮的。

但他要取一個人的性命。

肯定易如反掌。

“用不著用不著,只是個小人物。”朱道樺擺擺手,“繼續監控就是了,這做過前清的貴族的人物這麼多,難道還能一個個去殺。”

“那民主共和研究會呢?”

朱皇帝皺起了眉頭。

光是這個研究會,朱皇帝是不放在心上的。

大學生嘛。

有點另類的,中二的,太正常了。

朱皇帝不至於這點胸襟都沒有。

但是

讓人擔心的是。

那裡面居然有個人姓孫名聞字鐘山,還是個學醫的。

真是叫人不放心啊!

“吳先生,還是挺多人報名的,一千人很快就招齊了。”

此時讓朱皇帝很是有點不放心,甚至都想要派遣錦衣衛來檢查一下這位孫聞的成色的孫聞孫鐘山同學,此時恭敬的站在吳大君子的面前彙報工作。

吳大君子眼睛都迷成一條線了。

一千人。

學費三百。

就是三萬塊錢。

辦這個學院花費的前期成本一萬塊錢,再加上招募二十名老師,一年一期的工錢大概也要一萬。

也就是說。

即使是覆蓋了前期的投資。

第一期招生。

不但辦本錢都賺回來了。

還淨賺一萬!

日後每一期,純利都有兩萬!

這做教育。

簡直要比做報紙,賣廣告賺錢多了!!

“招齊了就好,老師的情況怎麼樣?”

“老師來報名當老師的,許多是中華奮進會的人。”

說到這裡。

孫聞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的這個民主共和研究會,應者寥寥。

但是那個中華奮進會,進去還有門檻。

即便如此。

也有不少大學生都相當嚮往。

民主共和,現在在大明朝可沒什麼市場。

畢竟現在的大明朝那麼牛逼,可不會遭遇什麼後世的百年國恥。

在這種情況下。

也就不存在什麼救亡圖存的迫切性了。

而且現在大明朝的擴張其實並沒有帶來許多人現象中的窮兵黷武拖垮朝廷財政的事。

這一方面當然是大明朝的財政和歷代王朝都不一樣,大明朝是建立在工商業繁榮的基礎上的準工業化國家。

有大明皇家銀行作為中央銀行。

有許多的金融手段、財政手段確保自己的財政健康。

另外一方面。

當然是因為大明朝的擴張,事實上給工商業階級和廣大農民都帶來了好處——雖然農民們移民出去未必是自願的,但是卻也確確實實的提供了一條還算可以的出路。

“無妨,無妨他們想要影響我們,我們也可以影響他們。”

吳信中嘴巴里面說著。

心裡卻樂開了花了。

有心人都知道,中華奮進會背後肯定是皇帝。

是皇帝為了扶持新學的學子逐步進入朝堂做的準備。

日後的朝堂格局肯定會變成新舊兩派的對立,而不是現在什麼粵黨、湘黨之間的爭權奪利——以地域報團的黨派,肯定是會被掃除的。

吳信中心裡可是有做官的心思的。

科舉不行

說不定.

透過選舉也能做官?

靠近中華奮進會,對吳信中而言,也是一個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