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江水湍急,容大人的屍體,已經尋不到了。”撈屍的幾個士卒,站在一艘小舟上,痛聲開口。

呆呆地坐了許久,左師仁才起了身,踩著甲板往前走去。此時,跟在後面的諸多將軍謀士,已經不敢多言。

唯有呼嘯的江風,從臉龐刮過,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久等。”左師仁扶著袍子坐下。先前的不快,已經藏了起來。

“陵王說笑,此事關乎重大,我能理解的。”

“我沒請教,先生是?”

青年神色平靜,“凌蘇,表字齊德。內城之事後,我剛巧從北面趕來。”

“有禮,凌先生。”左師仁抬頭,眯起了眼睛。

“敢問先生,你們要如何助我?若是說送糧草和暗子,這些東西,我東陵亦能自行解決。”

凌蘇神色不變,“左王當知,如今的東陵,已經陷入了泥潭之勢。對岸有崛起之勢的袁松,北面有半壁江山的渝州王。”

頓了頓,凌蘇拂開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指著西面的方向。

“最關鍵的,在西面的位置,還有東陵的大敵,西蜀徐布衣。所以,我才說左王的東陵,陷入了泥潭裡,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左師仁沉默點頭。他知道,這並不是凌蘇在危言聳聽。東陵的形勢,已經不太穩當。若非如此,他亦不想和糧王的人謀合。

“左王,袁松和徐布衣,按著我的估計,已經在合謀了吧?”凌蘇敲了敲案臺,“左王現在的形勢,好比江中一小舟,卻偏又遇上了風暴的天氣。”

左師仁咬著牙。他發現,面前凌蘇的話,徹底擊中了他的心。

“左王,再不做些什麼,只怕禍事一來,什麼都晚了。”凌蘇氣定神閒,捧起茶盞,淡淡喝了兩口。

左師仁轉過頭,看向樓船外的江景。再過個不久,他的浩浩水師,便要趕至對岸,和袁松一決死戰。

“先生還請直說,你們要什麼?”

凌蘇笑了笑,“很簡單,我們這些人,終歸到底都是做生意的。無非是財路,以及家族延存。若有一日,左王取得了天下,還請將江南的吳州,賜予我等這些人。當然,不管是稅收,或是其他的上貢,都不會少。”

“為何不自己打江山?”

凌蘇搖頭,“人,要貴有自知之明。我們這些人吶,早有了祖訓。風險太大的事情,做的不好,很容易滅族。輔佐明主,才是真正的出路。”

“你的這些話,和黃道充很像。”

凌蘇眨了眨眼睛,並沒有附聲。

“還有麼。”

頓了頓,凌蘇繼續開口,“說句難聽的,若是左王真做了皇帝,以後的子嗣要對我們下手,那該怎麼辦?”

“你想說什麼。”

“通婚。”

左師仁閉目,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拳頭。這些糧王的人,為了家族延存,早已經考慮到了各種因素。

“告訴本王,你們有多少人馬?”

凌蘇猶豫了下,“左王恕罪,如藏兵還有聚居之所,這種情報都不能告之。不過,請左王放心,既然是輔佐的話,我等當不餘其力。”

“內城的事情,又該怎麼說?”

“那是渝州王的自誤。”凌蘇的臉色雲淡風輕,“我先前就說,便像吃梨一樣,總喜歡吃大個的。但現在發現,有些大個的梨,其實是發澀的。”

“先生能言善辯。”左師仁嘆出口氣。

“左王,若是合作一番,算得上是共贏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莫要忘了,你我還有共同的對手。西蜀的徐布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一直都在打著吞併江南的主意。”

“我聽說,最近在南海盟那邊,亦有不少人,心向著西蜀,想和西蜀結盟。左王啊,你先前也派了人去南海吧?南海那邊,可答應和東陵結盟了?”

“只等那位徐布衣,和袁松一聯手,即便左王雄才大略——”

凌蘇點到即止,停下了話。他相信,面前的左師仁,不是個傻人,這般分析之下,定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什麼三易其主,這亂世裡,只有利益至上。

抬起頭,凌蘇平靜地看向左師仁。

“左王,若是同意結盟,你我兩家便該同心協力。自此,我凌齊德願做東陵一謀士,輔佐左王。”

“當真?”

“當真。”凌蘇笑道,“畢竟這天下間,左王是最後一家,能讓我們輔佐的人,當竭盡全力。左王放心,我等的幾個家主,都已經商議過了,願與左王共進退,直取天下三十州。”

“好。”左師仁沉了沉臉色。對於面前的凌蘇,不得不說,他終歸有幾分欣賞。

“我聽說,左王膝下尚有二子。而我凌蘇,也剛巧有一舍妹待閨,若不然,先結個親家,如何?”

“待左王次子長成,白家那邊也剛巧,有一姑娘出閣,算得上是親上加親了。”

“可以。”左師仁面色冷靜,起了身,穩穩走向船頭。

“先生,離著恪州江岸已經不遠。先生可敢助我,先行奪下恪州?”

“主公放心,我腹中已有良策。”

這一次,凌蘇沒有喊“左王”,而是直接稱呼為主公。可見,已經算是真正的結盟了。

左師仁仰著頭,在胸膛裡,只覺得一股熱血燃燒。

他要破局,要佔盡江南,要擋住北面的大軍。那麼,只有和糧王合作,方是最好的出路。

當然,他也會小心一些。提防整個東陵,變成和內城一樣的困局。

“主公,主公!”正當左師仁想著,突然間,一個裨將急急走了過來。

“怎麼了?”

裨將看了看左師仁,又看了看凌蘇,聲音一下子哽咽。他抬著手,指向了樓船之下。

“主公請看……容先生一直跟著樓船,未曾離開。”

左師仁驚了驚,幾步往前走去,再垂頭一看,只覺得胸口莫名一震。

在樓船之下,先前尋不到的容鹿屍體,此時忽然露了出來,不知什麼緣故,一直被勾在船犁上。

這位死去的東陵小謀士,一直不肯瞑目。睜著眼睛往上看,滿是悲痛的神色。

左師仁顫了顫身子。

他發現,小謀士那死諫的模樣,在腦海中開始揮之不去。

“主公,我容鹿雖然是個庸才,但至始至終,都在為主公,為東陵,而克忠職守。還請主公明鑑,莫要讓糧王入陵!”

“來人,厚葬……容鹿。”

左師仁緩出一口氣,整個人有氣無力的,趔趄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