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不用你來報,成蟜在青州城內如此招搖過市,我潘鼎晟豈能不知,現在別說是我,怕是那市井中的販夫走卒都知道了。”

青州城內潘府,大廳中,程理軍面色尷尬的站在這位潘家當代家主面前,雖說自己並不受命於潘鼎晟,但心下還是有些發憷的,潘家是世居此地的龐然大物,明面上出來走動的最高不過天人境,可那潘家後山綿延三百里的禁地內,鬼知道藏著多少老怪物。

“是程某辦事不力,沒能及時救下潘公子。”

“倒也怨不得你,洪偉都死在了他手上,若真是跟他們對上,連我也不見得能護住成蟜,洪偉一身硬功早已臻至化境,只差一步就能蛻凡脫俗,踏入天人之境,也被那傀儡斬首,足見那傀儡之強大。”

潘鼎晟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就像是在敘說這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平靜,這讓程理軍心底越發的沒底了。

“潘家主,接下來怎麼做,還請示下,程某一定鼎力配合。”

“潘家只有一次機會,成蟜的安全最為重要,撤去附近軍卒吧,就是要麻煩程統領在這其中代為傳話,他有什麼要求,只要我潘家能夠辦到,定全力配合。”

程理軍愈發的看不明白了,“這……”

“莫非程統領有什麼高招?”潘鼎晟微笑著問道。

“沒,那程某就先下去了,潘家主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多謝程統領了,小子不成氣候,學藝不精,反倒是勞煩你車馬勞頓跑了一趟,門外我已經安排了管家給程統領略備薄禮,還請潘統領千萬不要拒絕。”

程理軍臉色尷尬,“程某什麼都沒幫上,哪敢收潘家主的東西……”

“程統領這麼說就見外了,你這手下軍卒來回折騰,人吃馬嚼的,哪一項不花錢?再拒絕,可就不禮貌了,程統領。”

“程某就替手底下的兄弟們多謝潘家主了。”

潘家似乎真的就像潘鼎晟所安排的那樣,在那醉仙居外,連一個眼線都沒有安排,程理軍撤去了手下盯梢的幾個軍卒,青州城再度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是偶爾在茶館的時候,能聽到關於潘成蟜被人像條死魚一樣挑進青州城的閒話。

“什麼青州城第一天驕,就是這樣的天驕?真給我青州劍客的顏面都丟盡了。”

“死魚一樣的第一天驕嗎?哈哈”

“我可聽說了,曹安身邊那壓根不是人,就是一隻傀儡,那小子本身實力只是一個三景凝氣境的嘍囉,潘大公子就是栽在了傀儡手中。”

“噗……你要說那曹安能有個半步天人境或者天人境的修為,都不會讓人覺得丟臉,可他偏偏只有三景凝氣境。”

“這臉面若是不掙回來,青州武夫出去面對江湖武林同道都得低半個頭,碼的,不就一個三景凝氣境嗎?老子也是三景,挑戰他曹安不算過分吧?”

“對,我都打探清楚了,那小子就住在醉仙居,我給哥哥們引路,用曹安的項上人頭,挽回屬於我們青州武夫的尊嚴!”

類似的情況在青州城各個角落裡發生著,一群三景四景的武夫劍客,成群結隊,同仇敵愾,絡繹不絕的來到醉仙居樓下,叫囂著要挑戰曹安。

這不下百人的場面,堪稱壯觀。

醉仙居,這裡是十樓,也是最高的一層客房,只有四間客房,除了曹安自己所待的這一間外,其餘客房都是空的。

“我這才沒見你多久,就整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來。”

這個位置的風景極好,從這裡可以遠眺大半個青州城,新月今日換了一襲白裙,就坐在曹安對面,兩人盤膝對坐,桌面上一壺醉仙居里備的好茶,新泡的,還能看到嫋嫋輕煙在日光下升騰,茶香四溢。

在另一邊,椅子上坐著生無可戀的潘成蟜,如果目光可以殺死人,曹安已經死了不知幾千次,他的雙手被人用繩子捆著,繩子的另一端是同樣坐著的傀儡關羽,這已經是進入青州城的第六天了,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醞釀,整個青州武林都被有心之人挑動了起來。

那情形,彷彿只要是敗了曹安,或者直接殺了曹安,就能光宗耀祖、稱霸武林一般。

這六天的時間裡,曹安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讓酒樓的小廝購買了上等的傀儡材料,輔以在槐木山上得到的陳年槐木,他製作了兩尊六級傀儡,三尊五級傀儡。

至於關羽,只要沒有高消耗的戰鬥發生,他體內的符篆能輕易補充上‘待機’的消耗。

“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我的本意就是很純粹的入青州,觀玉璧,誰知這位公子為何一定要跟著我呢?甚至大有一種不死不休的感覺,沒辦法,只能如此行事。”

曹安給新月斟了杯茶,頗有些無奈的說道。

“沒問過具體原因嗎?”新月的目光順著曹安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不想問,無非就是利益,顏面這一類的東西,曹某人身上,能涉及到利益的,大概也只有這一身的功法傳承,又或者偃師術的傳承,至於顏面,我想可能性不大,繁雜之事最易亂人心神,我天賦才情不夠,只能做好面前的事,也只用做好面前的事。”

新月若有所思,感覺腦海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被抓住了,但就是差了那麼一點。

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個為什麼,問的究竟是什麼。

曹安語氣平淡,“起心動念,驚動十方神煞,最是傷神。”

新月只覺得腦海中猶如晴天一聲霹靂,那道光乍現,溢滿自己的整個識海。

是了,她知道曹安的不同了,他只做一件事,不去空想,更不去蠅營狗苟,他的下意識裡,就沒有那些東西,他像是一根筋的死軸,但卻又在很多事情上,很聰明,也很變通,不是那種單純的死軸所能概括的。

這在道門或者佛門之中,被稱之為至純至性,劍宗之中,視為劍心通明,心思繁雜者,每每為重重憂思憂慮煩心,無法將全數精力投入到一件事上,即便是真的拋棄了所有,全部心思都繫於一件事上,那也只是物質層面的繫於一事。

他的精神,還是雜亂的,他的心神還是在漂浮。

他依舊在起心動念。

“起心動念,最是傷神,原來道理如何簡單。”

曹安笑了笑,人與人之間不同,有時候別人的一句話,可以點醒一個人,或是讓一個人若有所悟,但所悟所思各有所得,他不知道新月想到了什麼,想通什麼,這些都不重要,他跟新月畢竟走的不是同一種路。

況且,有些道理,是說不清楚的。

對於新月而言,她也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而已,修為略微有所鬆動,之前神教所傳功法之中,一些不明就裡的話,也隨之一點即透,但這還不是她跟在曹安身邊想要知道的最終答案,頂多只能算是在得到答案這個過程中,延伸出來的一點小收穫。

道理誰都懂,甚至誰都說得上來,就像是神教之中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選拔內部成員的時候,說一句:心思純透之人,修行功法更快。

可是說出來,跟真正的明悟是兩回事,你懂了道理,卻未必能悟出道理,就像今日一樣,這都是平日裡擺在明面上的東西,若需要解讀,身為神教大護法的新月完全可以就此講他個一兩個時辰,講得通透,講得淺顯易懂。

可她就是不悟,沒悟!

如今,在曹安身邊,有了曹安這個真實模板在面前,機緣巧合之下,一點就透,瞬間領悟。曹安所作所為,一部分在自己眼中就變得合理了起來。

為什麼放著大商道不走,非要走落日山脈,因為那在他眼中,就是一條更近的直線,他不會去思考騎馬更快,或者其他,他覺得他要走,他就走了,哪怕是後來遇上了槐木山的阻礙,也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選擇。

為什麼他能每天都保持著那種對萬物的好奇,因為在他眼中,那都是當下的,他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在當下,不會輕易起心動念,去想別的事務,就更容易注意到當下的一切鮮活,察覺到別人所無法察覺的不同,因為不同,所以都是新的,在他眼中,一切都可以好奇。

一切都可以美好!

為什麼他從來不擔心自己的修行問題,因為他向來只做好自己當下該做的,他從不考慮年齡、成就的問題,紮紮實實,完全耐住了性子的一步步走上來。

至純至性!

“我當初選擇跟在你身邊,確實是這輩子做的比較明智的選擇之一。”

“你能有所感悟,我也替你高興,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悟了什麼,恭喜你了,道友!”

“道友?”新月愣了一下,隨即嘴角露出了會心一笑,接著回應了一句。

“多謝道友,你是個了不起的人,常有大修說,修行其實很簡單,就是吃飯的時候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走路的時候走路,以前大概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沒有真正領悟其中的真意,你這一句話,讓我感悟頗深!”

“簡單是簡單,可天下間能做到這樣的,又有幾個人!”新月沒由來的感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