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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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列車》/夏小酒
2024.1.27晉江文學城原創首發
夏都西寧,五月時節,驟降大雪。
街頭繁茂的丁香花枝,在路燈的照耀下,宛如一串串紫色風鈴,跟隨著寒風在雪中翩躚起舞。放眼望去,浪漫至極。
一輛黑色賓士穩穩停在路邊,身穿黑色西裝制服、戴著白色手套的司機連忙下車,小跑著來到後座車門處,面帶微笑開啟車門:“小姐,您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梁浠彤輕輕頷首,從車內探身而出,撐起一把黑傘。
司機動作麻利的從後備箱裡取出行李,她單手接過,溫聲道謝後,朝著西寧火車站的方向走去。
雪花飄落在傘面,發出細小的簌簌聲,站前廣場的地面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她踩過的地方,留下了或深或淺的腳印。
港城常年不落雪,哪怕是三九寒冬,最低氣溫也不過5℃。整座城市銀裝素裹的景象,對於她來說,算是難得一見。
因為怕冷,她在香奈兒經典粗呢春裝的外面,又裹了件淺棕色的長款羊絨大衣。領口半敞,露出了纖細的天鵝頸與優雅的鎖骨,及恰到好處的窈窕曲線。
春雪雖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一陣北風拂過,她不禁加快了腳步,瓷白的小臉也漸漸泛紅,彷彿侵染了一層釉色。
順利透過安檢進站後,梁浠彤來到候車室。
她購買的火車票,是由西寧開往拉薩的Z8991次列車,被網友譽為最美的進藏列車之一。
乘坐遊艇、私人飛機,對於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可獨自一人乘坐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長途火車,還是生平第一次。
眼前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許多旅客手持行李箱的同時,還提著大包小包。
人群熙熙攘攘,比機場更為熱鬧。
抬手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離發車還剩下四十分鐘。按照提前做好的攻略,應該快要檢票了,她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梁浠彤垂眸看去,來電的人是陳沛琪。
陳沛琪是港城陳家的小女兒,與梁浠彤一起長大,是為數不多瞭解她真實性格的人。
“babe!”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充滿了元氣:“假期過得怎麼樣,拉薩好玩嗎?哎,可惜爹地生日我不能缺席,否則就和你一起去了...”
梁浠彤對她一連串的問話見怪不怪,一邊看向檢票口,一邊淡聲笑道:“哪有這麼快?我人在西寧,一會兒去坐到拉薩的火車。”
“啊?”顯然答案出乎陳沛琪的意料,“竟然要這麼久?”
不過,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而是說起了撥打這通電話的真正原因:“babe,你有沒有看到今天的新聞?”
聽到她驟然升高的音調,梁浠彤不禁有些奇怪:“什麼新聞?”
“嘿嘿,我傳給你...”
她的笑宣告顯不懷好意,梁浠彤點開WhatsApp,看到陳沛琪發來的新聞截圖,“樑子朗剝光嫩模,石澳連環激嘴,6分鐘車震偷食”的標題赫然在目,用詞毒準狠,符合港媒的一貫作風。
不等她有所反應,又聽陳沛琪好奇地壓低嗓音問:“樑子朗真的只有六分鐘...?”
梁浠彤眼眸裡辨不出神情,最後笑著解釋:“我怎麼會知道?...你應該清楚,我同他完全沒有交集。”
雖然他們的身體中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可是這種私密事她怎麼會知道?
電話那邊傳來陳沛琪恍然大悟的聲音,隨後道:“也是哦,梁家那些人裡,就樑子謙跟你熟一些。不過,樑子朗這事吧,看起來像是偶然被拍到了花邊新聞,可我收到訊息,是有人故意引狗仔過去的。babe,你猜那人是誰?”
陳家是做傳媒起家的,幾乎控制了港城半數媒體,陳沛琪會知道這樣的內幕訊息並不奇怪。
雖然她故意賣了個關子,可是梁浠彤不用聽答案也能猜出個大概。
還能是誰?
梁氏家族關係複雜,父親梁冠霖年紀大了,逐漸有了放權的想法,在他的眾多子女中,誰將最終繼承企業和家族信託,成了至關重要的事。
或許這條帶有桃色意味的新聞,只是豪門爭權戰中,微不足道的煙霧。
梁浠彤想事情的間隙,就聽見陳沛琪得意洋洋的替她解惑,道:“猜不到吧?”
“是梁樂彤!真沒想到啊,你們家那位整日吃齋唸佛,熱衷公益,看起來與世無爭的女菩薩,居然也會給自己的弟弟設圈套——”話說到一半,她驀地恍然大悟:“babe,你選在這個時間點出去玩,是不是想避開你們家這些事啊?”
梁浠彤垂眸斂目,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叫人看不懂內心。
她想起章瀾這些日子鍥而不捨地給她打電話,心情莫名開始煩躁。
章瀾是她的母親,港城首富梁冠霖的第七任太太。
梁冠霖從年輕至今,感情史的精彩程度,完全不輸TVB狗血劇。雖然已經年過七十,仍是港城小報的頭版常客。
梁浠彤在水深火熱的家庭氛圍里耳濡目染,加上她又早慧,從小就知道該如何幫助章瀾爭奪梁冠霖的寵愛,替她出謀劃策,解決外面的鶯鶯燕燕,守住正宮太太的位置。
按照名門閨秀的既定路線活了二十二年,勾心鬥角的日子過得久了,她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偏偏章瀾還不滿足,在這種敏感時刻,動了讓她去爭奪家產的念頭。
“旅客們,你們好!天路格桑花提示,由西寧開往拉薩方向的Z8991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了...”
候車大廳響起列車檢票的提示音,將梁浠彤的思緒拉回現實。
她沒有回答陳沛琪的問題,而是順勢轉移話題:“我要檢票了,回頭聊。”
結束通話電話後,梁浠彤長舒一口氣。
陳沛琪的這通電話,的確讓她在心裡泛起不小的漣漪,不過既然決定出來旅遊,那就不要再去想梁家的事情。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拉著行李箱跟隨著人流走到A2檢票口。
拿出回鄉證,順利經過閘口。
“10車08號下鋪...”
梁浠彤根據票面資訊找到了軟臥包廂,抬眸望去,沒想到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站在兩張床中間的過道上,整個空間都顯得緊湊逼仄。
火車裡昏昧的燈光,落在他清爽利落的短髮上,勾勒出輪廓分明的側臉,隱隱透出一股銳利。
白襯衫上的袖釦半解,躬身整理床鋪時,手腕上的黑色佛珠若隱若現。
喧囂的車廂,人群嘈雜交織,行李箱發出滾輪轉動的聲音,眼前的男人,無論是生人勿近的氣場還是英俊無儔的樣貌,都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梁浠彤漫不經心地倚在門框,聲音清軟:“你好呀,怎麼稱呼?”
男人似乎才注意到她。
抬眸冷瞥,面無表情,惜字如金的回答:“姓宋。”
漠然的眼神和簡潔的回答令梁浠彤明白,他不認為與她有什麼值得交換姓名的必要。
梁浠彤眉梢輕挑,眼中的興味更濃:“原來是阿宋,你可以叫我阿榛。”
她的英文名是Hazel,翻譯過來是榛樹的意思,說自己叫阿榛,也不算是謊話。
陸聿珩不置可否,轉過身繼續整理床鋪。
他的沉默、冷淡,如一個謎團。
勾起了她壓抑許久的好奇心。
梁浠彤心思微動,對於這次的火車之行,忽然多了幾分期待。
男人依舊一言不發,梁浠彤雖然沒有得到回應,卻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先將自己的行李箱放到床下,接著從包中拿出溼巾,主動開口詢問:“要不要一起去擦玻璃?”
擦玻璃?
陸聿珩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蹙起眉頭,這是什麼新型搭訕方式?
見他神色不耐,梁浠彤眨著清澈明亮的杏眼,神態無辜嬌憨,指了指過道上的車窗:“將玻璃擦乾淨,一路上就能看到更清晰的美景。”
陸聿珩沒什麼興致,他收回視線,言簡意賅道:“請便。”
梁浠彤輕笑一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他的態度,轉身下了火車。
與她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幾乎每塊窗子都有人在擦拭。
不遠處還有群年輕人,手持寫有“青春沒有售價,火車直達拉薩”的橫幅,紛紛用黑色油性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又齊聲高喊著口號合影留念。
青春的活力在空氣中流淌。
還未正式出發,梁浠彤那顆如同一灘死水的心,就跟著煥發了生機。
擦完玻璃,她看到車身上“西寧直達拉薩”的標誌,動了拍張紀念照的心思。
梁浠彤轉過頭,正巧看到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生從她身後走過,連忙開口詢問:“您好,可以幫我拍張照片嗎?”
既然決定出來玩,當然要隨心所欲。
方才在火車上與那位“宋先生”搭訕是聽從內心,現在想要拍照也是聽從內心。
這次出行,她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男生名叫阮彬,這次是和同寢室的幾個兄弟一起前往西藏旅行。等他看清面前女生的長相,眼中閃過一絲驚豔,欣然答應:“當然可以。”
梁浠彤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他,走到火車標誌旁側蹲,身體稍稍前傾,單手指向“西寧”字樣,對著鏡頭漾起唇邊的梨渦。
阮彬飛快按下拍攝,從遠至近一連拍攝了好幾張,直到梁浠彤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才戀戀不捨的將手機還給她。
他的臉頰有些泛紅,不知是因為風吹還是因為害羞,“我多拍了幾張,你可以挑挑看有沒有能用的,如果都不好,我就再拍幾張。”
梁浠彤大概翻了翻,她的鏡頭感很強,男生的攝影技術也不錯,沒什麼可挑剔的,便連聲道謝:“很好看,我很喜歡,謝謝你。”
阮彬遲疑了片刻,正想說些什麼,耳邊響起了列車員催促大家抓緊上車的聲音。
梁浠彤莞爾,揮揮手與他道別,“快開車了,我先回去了,再次謝謝你,拜拜!”
她重新回到列車上,看到“宋先生”正低著頭擺弄著手機,上鋪的位置空著,看樣子今晚包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從行李箱中取出提前購買的旅行一次性床品,將床單、被罩和枕套換好。從小生活環境優渥,讓她有一些小潔癖,總覺得換了之後睡起來會更舒服一些。
九點五十分,列車緩緩啟動。車窗外,西寧的夜色如墨流淌。
列車員逐一為大家發放旅客健康登記卡,也就是網友們口中的“生死狀”。
梁浠彤認真填好各項資訊,發現對面的“宋先生”已經寫完交給了列車員。她趁列車員回收時偷看,可遺憾的是,沒能看到他的全名。
十點三十分,列車準時熄燈。
梁浠彤將包廂門闔上,靜謐獨立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轉身望去,床鋪上的“宋先生”平臥其中,他雙眼緊閉,稜角分明的輪廓放鬆下來,不知是否已經入睡。
“阿宋...”
她輕輕喚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梁浠彤收回視線,側身而臥,閉著眼睛醞釀睡意。
她有些認床,車廂裡沉悶的空氣與軌道轉彎時輕微的搖晃,伴隨著火車行駛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讓她根本無法入眠。
梁浠彤再次坐起身,悄悄掀開窗簾一角。
火車已經駛出了西寧市區,窗外月色如銀,皎潔的月光落在荒蕪的大地,留下淡淡的銀輝。
她拿出手機,用Whatsapp傳了條簡訊給陳沛琪:“KiKi,我今日撞到咗Crush”
陳沛琪不知在做什麼,遲遲沒有回覆訊息。
梁浠彤對著手機發呆,突然感受到震動,點開一看是樑子謙,“你唔喺港城?去咗邊?”
她猶豫了片刻,直接按滅螢幕放到一旁。
凌晨三點五十分,列車抵達格爾木。
梁浠彤迷迷糊糊聽到聲響,發現火車已經停了。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睡好,還是因為海拔在逐漸攀升,她覺得頭有些昏沉。
軟臥包廂門被人從外拉開,穿著藏服的中年夫妻走進來,女人懷中還抱著昏昏欲睡的小女兒。
儘管他們已經刻意放輕音量,但是梁浠彤還是清醒了過來。
她坐起身,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
瞧著四十多歲、穿著藏服的男人,滿眼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吵醒你們了。”
你們?
梁浠彤扭過頭,旁邊的男人果然也坐了起來。
見狀,她忍不住腹誹,不知道她之前喊“阿宋”時,他是睡熟了,還是裝作沒聽見...
“我們換一下鋪,”陸聿珩聲音清冽,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堅定:“帶著孩子睡下鋪更方便一些。”
夫妻倆有些驚訝,不好意思地推拒:“不用,不用,能買到下鋪不容易。”
陸聿珩沒有說話,他起身將自己睡過的被子與枕頭和上鋪對調,踩著梯子就要上去。
孩子晚上偶爾會起夜,睡在上鋪確實不方便,夫妻倆知道換鋪是他們佔了便宜,又經不住這份誘惑,只得吶吶道:“實在太感謝了,要不,我們把差價轉給你。”
“不用了,早點休息。”
陸聿珩身姿矯健地爬到上鋪,重新闔上眼,不給夫妻倆繼續道謝的機會。
梁浠彤默默注視著幾人的互動,目光向上,情不自禁地落到“宋先生”身上。沒想到,他雖然看起來有距離感,但心地還挺善良。
沒過多久,火車再次恢復寧靜。
列車開始供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梁浠彤覺得頭痛緩解了許多,漸漸進入夢鄉。
清晨六點。
梁浠彤隱約聽到拉門的聲音,她眯著眼睛,惺忪間看到“宋先生”離去的背影。
本想翻了個身繼續睡一會兒,可神思卻愈發清明。
她忍不住輕嘆一口氣,認命地坐起身。
再次掀起窗簾一角,列車正在穿越崑崙山脈,東方泛起魚肚白,晨光透過山巔噴薄欲出。
梁浠彤從包中拿出洗漱用品,無意中瞥到已經沒了人的上鋪。
被子疊成了豆腐塊的形狀,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上。
倒是有些稀奇。
梁浠彤開啟包廂門,見到一早擾她清夢的罪魁禍首,正端坐在過道的椅子上向窗外眺望。
“阿宋,早上好啊!”她眼波流轉,唇角彎起意味深長的弧度:“坐在這裡看崑崙山,是不是格外的清晰?”
陸聿珩聽出她話裡的揶揄,只是稍稍頷首,並未多言。
等梁浠彤洗漱歸來,看到他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彷彿從未移動過一般,便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單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微抿的薄唇、高挺的鼻骨,順著往上延伸的是深邃冷峻的眼眸。她只覺得男人的每一處,都恰好長在了她的審美上。
梁浠彤倏地一笑,晃了晃攥著的手機,嗓音嬌懶道:“阿宋,我的手機欠費了,能不能拜託你幫忙充些話費,一會兒我們加個微信,我把錢轉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