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原本就有風雪怒號,之上的天空則黯淡無光。老者李定之前雖然布了個陣叫層雲散去一些,但還沒能叫天頂放晴。

如今山君脫困,林中的風聲便更大了。無經山頂的雲重新聚攏起來,像是要壓到山間。於是山林變得愈加陰沉,直如黑夜一般,連周遭的景物都變得朦朦朧朧。

李定與少女李丘狐便停住腳步。老者轉了身攔在少女前面,沉聲道:“山君,老夫只為寶物而來,並不想害命。山君既然脫困,我便不欲與你為敵。此番多有得罪,來日必以三牲來祭。”

那山君走到李伯辰身邊五六步遠處停住,怪笑起來:“我乃幽冥冊封的一地靈神。你膽大包天來害我,如今卻想走?以為本君留不得你麼?”

又轉臉來看李伯辰:“道友,這兩人說本君要害你,實是挑撥離間。請道友再試一試,看你手裡的刀到底放不放得下?”

李伯辰愣了愣,便試著又鬆了一次手。結果這回手指輕而易舉地張開了,手中的寶刀便直直地插在地上,如尋常刀劍一般。

山君笑起來:“請道友再走出五六步,看看身上有沒有異常,便知道事情到底是不是如他們所說一般了。”

它這笑,實際上是被附身那黑衣人在笑。黑衣人的相貌並不醜陋,但他原本七竅流血,眼睛又詭異地亂轉,便叫這笑顯得很駭人。

一見他這笑,李伯辰只覺得身上微微一麻,忙轉眼不看他。

他剛要依著山君所言真走出五六步去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有異常,卻忽然愣了愣。似有一個念頭從頭腦裡冒出來,卻被什麼東西給攔住了。

卻見山君不等他行動,又對李定與李丘狐說:“你們想走?倒是儘可以試試——老頭兒,你往北邊走六步,小娃兒,你往西邊走六步。要是能走得出去,我就放了你們。”

它這話,倒像是在羞辱消遣。可李定竟然冷冷一笑,沉聲道:“好,一言為定!”

便真慢慢邁開步子,開始往北邊走。而李丘狐也並未表示反對,轉了身開始往西邊走。

這兩個人,真覺得那麼幹了這山君就會放過他們?李伯辰心中疑惑,便往山君那邊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也邁開了步子。他心中一驚,便又覺身上一麻,就好像——

好像前幾天晚上,百應在空中要殺他時一般!

他心頭一跳,頭腦嗡的一聲響,一下子覺得視線清明起來。原本他覺得這林中光線暗沉,除了山君、李定、李丘狐之外,餘下的景物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到這時候忽然意識到,這不正是自己在夢中的感覺麼!?

當自己設法醉酒在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便正是想要看的地方、人事才清晰,不想看的,便是一片模糊——眼下自己是在夢裡!?

這念頭一旦生出來,眼前忽然光明大放,模糊的景物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卻正看見一根尖銳的樹枝,豎在自己面前!

他倒吸一口涼氣,忙停住腳步,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出三四步遠了。先前與渾甲獸搏鬥時那畜生撞斷了許多林木,而他面前這尖銳樹枝便是被它撞斷而形成的。約有拇指粗、一尺長,生在樹幹上正對著自己的眼睛,要是再往前走兩步,它就會從左眼戳進去、扎進腦袋裡了。

他便知道此前覺得身上發麻,該是那種對於致命危險的預感又回來了。他立即轉了臉去看山君,發現黑袍人的確站在自己在夢中所見的位置。可並非那種七竅流血、口眼歪斜的模樣。而是閉了雙眼,手中拿著一塊石頭,正面色平靜地、一下一下地往自己頭上砸。

這黑袍人該是龍虎境,體格遠比尋常人要好。但即便如此,也砸得自己腦門皮開肉綻,血流滿臉。

再往李定與李丘狐那邊看,發現那兩人也正微眯著眼睛各自走,李定面前是根如自己面前一般的樹枝斷茬,而李丘狐面前三四步遠處則是一塊突出地面的尖石。

李定說的竟然是真的……那山君果然不懷好意。李伯辰在夢中放開了刀,如今醒過來卻發現刀還在自己手中。他立即俯身從地上隨便抓了幾塊石頭,分別射向那三人,同時厲喝:“醒醒!”

他在軍中時弓術雖然不算精通,但飛石之術也不算差。三枚石子正擊在三人的頭上,他離得這麼遠,都聽到咚咚咚三聲響。可那三人竟然沒有醒來,仍各做各的事。

眼見李定與李丘狐便要分別撞到樹杈、尖石上,李伯辰只得拖著刀向少女跑過去。可他們之間總還有十幾步的距離,他奔至少女身邊時,李丘狐已被腳下的樹幹絆倒,腦袋直往那塊尖石上撞去了。

李伯辰忙一甩刀,將刀擋在石上。少女嘭的一聲撞了他的刀身,眼睛一張,清醒過來。她臉上還有一瞬間的迷茫之色,李伯辰忙喝:“救你爺爺!”

他之前與李丘狐搏鬥時有山君供給無經山的生機之力,因而並不覺得疲憊,也無懼傷痛。但醒來之後發現那種生機不再湧入自己體內,此時便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痛,骨頭像斷了一樣。疾奔十幾步跑過來,實在是到了強弩之末,幾乎連手中的刀都抬不起了。

便想要是少女此刻對自己出手,大概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幸好李丘狐在一瞬間的迷茫之後,很快翻身爬起來往左右看了看。應是在頃刻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立即縱身躥至李定面前拉住他,探手點了他身上的幾處穴道。

老者的身子微微一顫,便也清醒過來。他的反應比李丘狐還要快,眼睛剛睜開,立即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張符紙喝道:“山君,老夫只為寶物而來,並不想害命。如今寶物不在我手上,我便無意爭鬥,你又何必非要兩敗俱傷?”

他說這些話時,李伯辰便拄著刀,在一根被撞斷的樹幹上坐下了。倒並非故意要做出氣定神閒的模樣,而實在是身上疼痛不已,快要站不穩了。只是臉上雖沒什麼表情,心裡卻不知該嘆息還是該憤怒。

他之前沒有走,是覺得既然持有山君的寶物,便該忠人之事。可沒料到果真如李定所言,這山君並非什麼良善之輩。他逃出無量城是因為救人之後反惹了麻煩,如今的情況倒與那時相當。

接連遭遇這種事,只覺得心裡快要涼透。又想自己之前與李定、李丘狐鬥了半天,到如今卻還得救了他們兩個的命以自保,更覺得眼下的情勢成了一團亂麻。又聽李定提到寶物,心裡的亂麻倒燃成了無名火。

便冷笑一聲:“寶物在我手上。之前倒是想還給你,但現在麼,除非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