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種生死關頭,葉成疇倒是比隋子昂要強一些,仍用手抵著那短匕,嘶聲道:“李伯辰……你我本無……”

但李伯辰只盯著他的眼睛,身子再一頓,短匕又刺進去一寸!

葉成疇的口中一下子冒出血沫,雖雙手仍在發力,卻已變得如孩童的力氣一般了。他的眼睛開始亂轉,嘴唇微顫口中喃喃個不停,似是仍在求饒。

李伯辰便再猛地往下一壓,阻力一下子消失了,刀刃全沒入了他的胸口。

林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風聲歇止。先前被吹上天的砂石、枯葉、樹枝都簌簌落下。

李伯辰覺得身上沒了力氣,但仍拔出短匕,在葉成疇的額頭補了兩下。而後靠著他的屍身坐起,往樹旁看了一眼,見隋子昂仍昏在地上。又往潭邊一掃,瞧見附身蛟人的山君直愣愣的盯著稍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便用曜侯割了葉成疇身上的衣服,開始裹自己的手臂。他失血很多,此時已覺得視線模糊,周遭景物都忽遠忽近,他知道此時絕不能睡過去,便叫自己想些事情。

想這葉成疇看著高冷孤傲,到了要死的時候卻也會求饒的,不知最後幾句話說了什麼。又想自己竟然在一天之內先擊暈一個養氣境的廟堂修士,又殺掉一個龍虎境的宗派修士,這種事傳出來,只怕誰也不會信……不對!

他猛地坐直了,瞪起眼睛。葉成疇臨死之前口中喃喃低語,真要是在求饒,為什麼不說出聲?他又想到剛才山君看的那個方向,頭腦一麻——

他不是在求饒他是在作法!!

山君氣運!!

他立時身子一倒,陰靈出竅!

猜對了。一個與葉成疇一模一樣的陰靈,正在飄飄蕩蕩往遠處去。尋常人的陰靈會保持死前的模樣,渾渾噩噩。可葉成疇這陰靈卻與生前無異,該是因為死前作法,保住了陰靈神智吧!

這東西與山君氣運一融合,就真成了山君了!

葉成疇的陰靈一轉臉,也瞧見了他,面上大驚失色:“你……靈主!?”

身子一晃便遁出幾十步遠,直往這峽谷東邊那道瀑布上去。李伯辰心知不妙,立即也跟了上去。他從前獨自陰靈離體,自覺行走如風,是極快的。可這時候追葉成疇的陰靈,卻發現他的速度比自己還要快,不知是否與修為境界有關係。

之前璋山君說讓出了“氣運”,他一直不清楚“氣運”是個什麼模樣。但此時是陰靈,便模模糊糊看得清了。

就在那道飛瀑上頭,有一團隱隱約約的東西,彷彿霧氣。又探出許多的“觸手”,往四面八方延展,不知匯到何處去。這東西,的確很像是霧氣。遠遠地看霧氣時,能看到“一團霧”的模樣,但真要走近了,卻什麼都瞧不見。

這氣運也是如此,真用眼去“看”時,什麼都沒有。可不看時,卻就知道它在那裡。

葉成疇就奔著那東西去,李伯辰的速度沒他快,等他已登上了崖頂時,他才走到崖邊。葉成疇似乎意識到李伯辰絕無可能再阻他這一遭了,便轉了臉冷笑一聲:“李伯辰,幽冥再見吧!”

他此刻又變成從前那副氣定神閒的高人模樣,但眼中到底寒光閃爍,心中該是恨極了。

但他不說這幽冥還則罷了,一說這兩個字,李伯辰心中一跳,立時將手一甩!

便見腕上一條細細的小鐵鏈迎風暴漲,化為一根青濛濛的鐵索。那鐵索一現,立時順他的心意嘩啦啦地直衝崖頂,將葉成疇捆了個結結實實!

葉成疇大駭,身上光芒閃爍,也不知施了幾種術法,卻就是拿這鐵索無可奈何。此時他終於嘶聲道:“阿朱,你真忍心看我——”

李伯辰唯恐夜長夢多,用力一拉便將鐵索收了回來。他在陶宅以此鎖收陰靈時,陰靈會蜷在鐵索上,化成個亮晶晶的小珠子模樣。可或許葉成疇有修為在身,被拉回來仍未變小,只是身形閃爍不定。

見他仍在掙扎,李伯辰便揚起另一端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抽。抽了十幾下,才見葉成疇身子一縮,面上呆滯,也成個索上的小珠子了。只是他這珠子卻與別的不同,仍能瞧見裡面是有個極小的人的。

他便又叫這鎖鏈化成細細的手鍊,轉臉看璋山君:“山君,他的陰靈被我收了。你想要麼?”

璋山君此時終於慢慢在潭邊坐下,低聲道:“我說過,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數。”

李伯辰心中稍定,卻忍不住抬眼望崖上看。

那裡有氣運。他頭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心中著實好奇。又聽這山君的語氣似乎暫時不會對自己不利,便想了想,飛身躍了上去。

他也不知這“氣運”的邊界在哪裡,但試著向前走一段,忽然心中一凜,彷彿觸控到什麼了。下一刻頭腦中忽然嗡的一聲炸響,被一股聲音的浪潮充斥了。這些聲音很像他做噩夢時會聽到的囈語,但那些囈語他聽不清在說什麼,這些卻聽得分明。

尋常人聽一兩個、甚至兩三個人說話,做些努力大概都能分辨得出內容,可要是再多了,可能就沒法全部理解了。但這些聲音在他頭腦中響起來,卻是每一個都能聽得清。

有的是“山君保佑我家阿舒再生個兒子吧”,有的是“山君,叫俺獵著一隻白鹿吧”。這些都是善意的祈願。但還有些聽起來惡意扭曲,譬如“叫他明天死在山裡”之類。

只過了一瞬間——李伯辰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刻鐘——他趕忙後退幾步,那聲音才終於從腦海中消失。

陰靈用不著喘息,他卻本能地胸膛起伏。那些聲音太吵了,包含的情感太多、太紛雜了。他只觸控了一瞬間就覺得腦袋要炸開……那璋山君,難道時時刻刻都在聽這些的麼?

怪不得這些山君都性情詭異,就算原本是個好人,也得發瘋的吧。他受了這樣的折磨,心裡對璋山君的怨憤之意倒是減輕了許多——她之前還能那樣說話做事,也實在難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