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誰?

這事情越往細處想,越會覺得其中有諸多不易。

首先是這個人要能提前看出匈奴出使的目的,才有可能及時出手,遏其咽喉。

最近朝野上下,都在琢磨匈奴使團來漢的謀劃,但有哪個敢說自己提前看破了匈奴的算計。

需要什麼樣的戰略視角,才能洞察敵人意圖?

僅此一點,就夠得上名將級別。

其次是看穿對方的意圖後,還要有能力及時趕到現場,並戰而勝之,穩、準、狠!

這幾點合在一起,誰能做到?

這需要強大的戰略視角、判斷力、執行力、戰鬥力,缺一不可!

劉徹嘴角的笑意不斷擴大,終於變成明顯的喜色,毫不掩飾。

有些事,之前不論如何篤定,但只有當它真正發生,成為現實,那種像是夢想成真的喜悅,劉徹已經多年沒有過了。

這種規模的勝利,其實還不足以讓他覺得驚喜,但…背後折射出來的東西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

“朕當年,之所以要主動出擊匈奴,不獨是因為我大漢國力,軍力日盛,還因為朕發現了衛卿。

朕原以為,得衛卿已是大幸,但現在,顯然還不止於此……”劉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石建,李息,番系,周平視線交錯。

除了衛青,讓陛下如此欣喜,這次擊潰匈奴謀劃的是誰,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六天前,那個十七歲的少年,意氣飛揚,統兵離開了長安。

六天後,他回來了,帶回來的訊息,讓皇帝振奮,讓群臣激盪!

霍去病自己並沒太當回事,突襲了一個匈奴的投機分子罷了,想策動西線的遊牧部族,干擾大漢襲匈的攻勢,構思不錯,手段也有些想象力,可惜遇上我了嘛。

霍去病笑了笑。

衛青在前線厲兵粟馬,他這個當外甥的總要做些事,也算是確保了前線的舅父能順利開戰。

而且這一戰對他也有好處。他識海里的兵書上,釜底抽薪的兵家戰計,熠熠生輝。

釜底抽薪,直接擊潰匈奴謀劃的關鍵點,一擊便結束了雙方的博弈。

霍去病回到長安後,帶趙破奴和姚招,一起回到府上。

奔波六天,一次突襲交鋒,短暫但頗為激烈。

即便都有修行在身,也是非常疲勞。

三人沿路交談,回到霍府,讓熊三通知廚子,弄些好吃的上來。

作戰奮勇,該享受的時候也不能少。

三個人,就算是一次小小的慶功宴。

趙破奴只有常人身形,甚或比常人還矮些,膚色黝黑,卻給人一種鋼澆鐵鑄般堅不可摧的觀感。

他的眼神平靜冷漠,眉骨上有一道短疤,是小時候,匈奴人抽打留下的。

他是奴僕出身,從匈奴逃回大漢後從軍,被霍去病發現,提拔帶在身邊,自己也是分外珍惜能跟著霍去病的機會。

霍去病在軍事上的才華,讓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年齡,甘心追隨。

沒多久就有酒菜端上來,三人邊吃邊談。

未央宮。

劉徹這一整天都臉帶喜色,下午早早的批完奏摺,大步流星的來到了後|宮的椒房殿。

未央宮建築群中,皇后住的宮殿便是“椒房殿”,取名是因其宮殿牆壁內參雜了椒粉。

這樣既能使殿壁呈暖色,室內有溫暖感,又能使殿中芳香襲人。

椒房殿坐北朝南,殿前設雙闕,如同兩座角樓,翹角飛簷。

宮殿之前置‘闕’是十分罕見的,不僅美觀,且非一般宮殿所能為,顯示出椒房殿建築規格之高,冠絕後宮。

“皇后!”

劉徹甫一進門,便縱聲叫道。

他成為皇帝以後,很少有這種大聲呼喊的情緒表露。

屋裡的皇后衛子夫聞聲驚訝,快步從正殿迎了出來。

衛子夫生的細眉鳳眼,眉目間風情盪漾如春水,有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媚意,膚色白皙,瓊鼻挺翹,唇紅如胭脂。

她頭戴華麗的冠冕,以朱玉為佩,身姿綽約,容貌萬里尋一,是個絕色的美人。怨不得能以一介歌姬,成為一人之下的大漢皇后。

見到劉徹,衛子夫盈盈施禮。

早年她在平陽公主府上時,歌舞嫻熟,一舉一動皆是姿態曼妙,把自身的優點呈現的淋漓盡致。

“陛下為何如此高興?”衛子夫聲音清澈。

劉徹笑吟吟道:“朕娶了皇后,真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衛子夫以為老夫老妻的在說俏皮話,抿嘴淺笑,媚眼一勾一回,順勢倚在劉徹身上,伴著他往正殿走去:“陛下勞累整日,可要先沐浴,早點歇息?”

“這個不急,一回讓你見識見識朕的新手段。”

劉徹和皇后十幾年夫妻,什麼話都說。倆人玩高興了,還有各種花樣。

衛子夫嗤嗤笑道:“陛下還沒說什麼事如此高興,讓奴婢也跟著聽聽。”

劉徹點點頭:“你那個兄弟衛青,還有外甥去病……朕得知甚幸!”

衛子夫很聰明,在劉徹說話時專注聆聽,是個很好的聽眾。

衛青在北線,仗還沒打起來,理應不會有大事,那麼陛下高興是因為去病……衛子夫念頭一轉,便猜到了大概的原因。

她自己也清楚,衛青和霍去病表現越好,她地位越穩固。

某種意義上衛氏,乃至自家外甥霍去病,他們是一體的,一榮俱榮。

“去病做什麼了,那孩子有時是驕狂了些……若犯了錯,還請陛下看在臣妾份上,從輕罰他。”

這也是衛子夫聰明的地方,明知劉徹高興,是因為霍去病做了某些事,但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要收著說,絕不恃寵而驕。

劉徹大笑道:“去病多年跟在朕身邊,能犯什麼錯?便是犯了些錯,也是朕看著長大的,朕怎會罰他。”

當下便把匈奴人出使的謀劃,連同霍去病的所作所為,期間的利害關係說了一遍。

“依朕看,這滿朝文武,上到八十老將,無一人及得上去病的眼力和勇武,他與朕何其像也。你可知道,朕也看出匈奴人是要引動西線,轉移我大漢的注意力,分散他匈奴的壓力。

去病和朕一樣,並且徑直出兵將此事解決了!”劉徹坐下後單手搭在膝蓋上,有些感慨。

他看霍去病是另一個視角,意氣風發,從來無所畏懼,強大的執行力和蓋世的軍事才華。

朕如果上了戰場,大抵就和去病差不多……劉徹心裡美滋滋。

衛子夫掩嘴輕笑,媚眼流波:“那孩子可是來找陛下邀功了,他還年少,陛下不要獎賞過譽才好。”

劉徹笑道:“你卻是不如朕瞭解他,他做了這樣的事也只當是練兵順手為之,絕不會來找朕邀功。去病曾跟朕說過,將來若有一日,他能馬踏匈奴,奪回我漢人曾經失去的東西,再讓朕賞他不晚。”

“朕得衛卿,又得去病!”

劉徹看了看衛子夫,補充了一句:“還有皇后。”

衛子夫翻了個白眼,看來本來沒有她,全因為弟弟和外甥才把她加上。

眼見天色漸晚,老夫老妻的沐浴更衣,然後飄飄欲仙,劉徹開始展示帝王手段。

這邊大漢上下氣氛欣然,匈奴使節所在的驛館,卻被一股隨時可能爆發的凶氣淹沒。

須卜納眼睛通紅,宛若狂獸。

他到此刻仍不能接受兄長鬚卜暉已死。之前趕來通報的匈奴騎兵,被他狂怒下一拳錘在腦門上,生生打死。

須卜納發起狂來,呼衍曄,提曼也攔不住。

兩人此時都面色凝重,同樣心慌意亂。準備良久的計劃,被攔腰打斷。

他們這支使團該何去何從?

別說須卜納,他們兩人也有廝殺一場的衝動。

“我不信有人能殺得了我兄須卜暉,若真有這個人,我必殺他,否則妄活一世。”

須卜納怒意激盪。

夜色漸深,他卻沒有睡意,從館驛內走到院落裡,發出狼嚎般的叫聲,滿腔憤怒無處發洩。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建築轉角,有人影閃過,像是館舍內的漢人侍從,行跡鬼祟。

須卜納狂喝了一聲,下意識就追了上去。

但是等他追到那人影閃現的位置,人已經不見了,地面上寫著:殺汝兄者為霍去病,就在長安。

字跡潦草,卻是匈奴語。

霍去病……是誰?

須卜納的憤怒彷彿找到了宣洩口,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