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西移,一天當中最熱的時間正在過去。

“當修行達到某個層次,想再有寸進,普通的天地靈氣,已不足以推動自身前行。”

茹泊虎的手指展現出異樣的靈活性,彷彿在發光,甚至有細絲般的光弧在掌指間跳動。

那鏡子裡的光暈也隨之愈發鼎盛。

鏡中的光暈,是茹泊虎憑藉陰陽家的手段,對應國運演化出來的一種‘術’,可觀國運的一角。

此時被接連翻開的三面鏡子裡,分別升起一輪光柱。

以中間鏡子內的光柱最是輝煌,如日中天,顏色玄黃。

左側鏡中的光芒,隱然和中間的光柱分庭抗禮,卻是暗綠色澤,讓人莫名想起蔥鬱浩瀚的草原。

剩下右側的光暈,在三面鏡子裡,最微弱,是由數十縷光暈共同匯聚,不如另外兩道光柱遠甚。

這光柱對應的是西域,大漢和匈奴。

“若想在修行一途不斷精進,個人資質尤為重要。”

“而除了資質,霍侯可知陛下每天日理萬機,修行時間極少,為何仍能遠超常人,修行深不可測。”

皇帝的力量和國運相連,自然深不可測,但茹泊虎既然這麼問,顯然另有所指。

霍去病道:“密偵令是想說,暗中的人挑唆漢匈交鋒,是妄圖盜取國運來成就自身?”

“國運和萬民相連,除了陛下位居中央紫宮,任何人想動國運,都是不可能的。”

“我也覺得不可能。”

茹泊虎說:“但我密偵有一位掌令副史,跟隨我多年,我一直對她很放心,偏偏就是她出了問題。”

“她被我親手處決,死之前跟我說了些訊息。”

“她說影響她的那支暗中的力量,最初只是一些縱橫家流的人,因為擔心縱橫一脈衰敗所組建,但組建後,慢慢就發生了變化。”

春秋以後,諸國林立,為縱橫家提供了最豐沃的土壤,但其興也快,其衰也速。

在秦漢建立了大一統的帝國後,縱橫家的權謀就很難再有用武之地。

縱橫術可以理解為一個獨特的謀士群體,也可稱為最早期,也最特殊的外交家。

“暗中這支力量,顯然精通縱橫之道。目前被我們發現的幾涸人,無一弱者,足以說明他們的勢力。”

此時茹泊虎撥動的三面鏡子裡,照映顯現的國運之氣,已停止了變化。

“一國運勢,匯聚民意,國之兵鋒,風調雨順等因素,共同形成。”

“近年來,我大漢百姓安居,屢勝匈奴,國運便也隨之愈發昌盛。”

“我親手處決的那個掌令副史最後說,他們已有了左右天下的力量。”

“他們的首領被稱為‘祖’和‘尊’,可與諸子並論!”

“我說這些,是想讓霍侯知道,暗中的力量,想亂國,最先下手的方向,可能就是斬將,讓我大漢在兵鋒上大敗,是最能挫敗國力,國勢的一種方式和謀劃,謀眾弱而擊強。”

而想挫敗兵鋒,最直接的辦法不是在戰場上,而是斬殺國之重將。

“我大漢若無攻敵必勝的上將軍,對上匈奴會是什麼結果?陛下還有信心能擊潰匈奴?”

霍去病啞然道:“密偵令繞了個圈子,是想提醒我,我兵家是他們的頭號目標?”

想對付兵家,首要目標肯定是舅父衛青!

比起霍去病,衛青成名多年,早名震天下。

在衛青之前,漢人雖也名將輩出,但多是內戰。

戰外族,雖然亦有獲勝的時候,在戰略上,卻未佔據主動性。

戰國,秦時,都是兵家興盛,名將層出的年代,但也被內戰,中原大地上的分裂所牽絆,對外的遊牧部族並未形成主攻的優勢。

是衛青開闢先河,讓漢人應對匈奴,全面轉守為攻。

傍晚的時候,長安下起了小雨。

霍去病回到自己的衛軍指揮大殿,腦內仍在回憶茹泊虎的話:對方下一個目標可能是你舅父,但其會如何出手卻難預料,能肯定的是來勢必將非常兇狠,我們的謀劃也可以就此展開!

霍去病透過窗欞,舉目往北看去,舅父眼下正在北部邊關的朔方郡!

同一個傍晚,大漢國境西北方向千里外的西域。

三十六國之一的龜茲。

夕陽的光暈,落在龜茲首府核心的一棟圓頂塔樓內。

“羅什娜。”

去大漢出訪回來的帛旗木,來到塔樓頂層。

不遠處,那個臨窗而立的身影,是西域人的精神信仰,傳承了羅什娜的尊號。

在更久遠的時間以前,羅什娜是西域人傳說中入世救難的信仰之神,有著崇高無比的地位。

臨窗處的女子,身著紅白兩色紗衣,背對著帛旗木。

她只是站在那,卻傳遞出一種讓人心性平和的情緒。

靠近那個身影,彷彿能獲得心神的寧靜。

帛旗木是羅什娜的近身女使,所以前段時間有資格代表羅什娜,代表西域,去大漢出訪:‘“自你去漢人的地方回來,匈奴大單于就給我傳來訊息,言其將大敗漢軍。”

“要我嫁入匈奴,成為他的閼氏,否則就要舉兵踏平我龜茲。”

聲音溫婉,聽不出年紀,是那種帶著低沉磁性,讓人不覺間沉浸其中的嗓音。

聽她說話對耳朵是一種享受。

帛旗木怒道:“每一個龜茲人都不會屈服於匈奴,羅什娜你是我西域各族最珍貴的瑰寶和留在世間的神,怎麼能被野獸般的匈奴人所侮辱?”

羅什娜臨窗而立,一直沒回頭。

若是能看見其身前,會發現,她和遠在千里外的茹泊虎一樣,也用某種手段,在觀氣。

她所見的氣象,同樣是匈奴和大漢對應的某種氣機,兩強相遇。

大漢玄黃之氣如真龍,而匈奴的氣機在羅什娜看來卻是透著一抹血色,殺機暗藏0。

她嘆氣道:“我可以拒絕他,避開匈奴單于的無理要求,但他必會趁機提兵掀起戰火,我龜茲民眾,將死傷無數。”

“那也不能讓羅什娜你嫁到匈奴去。”

“我相信所有西域人都願意為了你,拿起武器,抵禦匈奴。”

“我在西域沒有你想的那麼高的威望,真正的生死關頭,有三五國願意與匈奴交戰,已出乎我的預料。”羅什娜溫和的說。

帛旗木從塔樓的視窗,看了眼遙遠的東方:“若漢能壓制匈奴,匈奴就再無擊我西域的機會。”

“這也是我讓你去漢地出使的原因。”

羅什娜有著區別於漢人的臉蛋,立體感更強,眉眼五官更深邃。其唇瓣如鮮果般潤澤豐腴,面板的白皙程度,也和漢人不同,彷彿透明的脂玉。

她輕聲道:“我固然希望漢能壓制匈奴。”

“但絕沒那麼容易,匈奴大單于這次送信過來,說的非常堅定,我猜他定有依仗。漢匈之間誰勝誰負,無法預料。我讓你打聽的訊息有回信沒有?”

“我過來就是要報知此事。”

帛旗木喜悠悠的道:“漢人大概在一月之前,大敗匈奴。”

我曾對羅什娜說過,回程時險些遇到匈奴兵的埋伏,救我的那個霍去病將軍,就是他率眾奔襲匈奴後方,一戰連破匈奴二十餘部。

“他讓人給我們送來的囚徒,大單于的叔父羅姑比,確是他從匈奴王帳搶回來的。”

西域在漢和匈奴幾乎沒有探聽訊息的渠道,所以漢匈定襄北之戰過去近月,他們才得到準確的訊息。

羅什娜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神色:“漢將能奔襲匈奴各部,戰而勝之,還從王帳擒獲了羅姑比?”

帛旗木連連點頭:“是的,尊敬的羅什娜。”

“那位漢人的霍將軍年紀很輕,生的並不壯碩,只是沒想到他勇武絕世,能達到這種程度。連縱橫草原的匈奴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又道:“那霍將軍前些時日讓人送來的單于叔父羅姑比怎麼辦?”

他已在我們這裡關了有些時日。

“那羅姑比的膽子也逐漸大起來,不久前還威脅我們,若不放他回去,匈奴人的兵鋒不日就要殺過來,到時我們想後悔也沒了機會……”

“漢人把他送到我們這裡,是想逼我們表態。”

“他落在我們手裡,即便送還給匈奴,匈奴也會認為是莫大的羞辱。他們一時奈何不了漢人,就會將怒火轉到我們身上。”羅什娜嘆息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

送回去,留下囚禁,還是殺了·各有利弊。

羅什娜想了半晌,忽然沉聲道:“你親自去殺了他,羅姑比若活著回到匈奴,對我們必是大禍。屍體處理掉,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數日轉瞬,八月七日。

大漢北部邊關,朔方郡。

衛青親自排兵佈陣,暗中調遣兵員,已做好了諸多準備。

衛青和霍去病,劉徹商議的就是在八月出兵,再襲匈奴。

匈奴此時正忙著夏牧,兵馬散落在各部,追逐水草豐茂之地,正是最不適合打仗的時候。

對漢來說,則是奔襲的良機。

匈奴一貫主攻,南下劫掠,雖被霍去病奇襲過一次後方。

但沒有匈奴人會認為,漢人敢在他們各部兵鋒回收的時候,再打過去。

漢軍如果真敢勞師遠征,匈奴人只會大喜過望,期望能在草原上徹底擊潰漢軍,而不會有任何畏懼。

這個晚上,衛青負手站在朔方邊城的城頭,眺望正北方向。

從這裡往北千里之遙,便是匈奴王庭。

此番暗中準備奔襲匈奴,以朔方郡距其最近,若能閃電出擊,將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匈奴王庭烏蘭巴托。

而在朔方以南千里,則是大漢的中樞長安。

邊城朔方,匈奴王庭和大漢長安,三者形成了一條筆直的中線,遠隔數千裡,遙遙相對!

星月漫天。

“大將軍,夜色已深,我們回去吧。”一個副將從遠處走來,躬身說道。

衛青應了一聲,收回視線,走下城頭。

他落腳的地方就位於這座邊城內。

朔方郡守徐逸,能文能武,早年亦曾跟隨衛青戰過匈奴。

他此時也在城牆下等待。

“離得不遠,一起走走吧。”衛青笑道。

徐逸今年四十一歲,常人身形,面相頗為俊逸,穿一身郡守官袍。

兩人沿著長街往城內中央的府邸走去。

邊城之中,入夜就會戒嚴,時有兵眾巡街。

而衛青走到哪,身邊都有一隊親軍,寸步不離,披甲執銳,戒備森嚴。

“大將軍不辭辛勞,親自來巡邊,徐逸深感欽佩。”徐逸聲音溫和。

衛青笑:“我二人相識多年,為何這般客氣?你這麼晚過來找我有什麼事?”

“大將軍讓我調派的一應物資,都已運到,順便來和大將軍說一聲。”

徐逸看了眼衛青:“徐逸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大將軍。”

“說。”

“大將軍為何在這個時節,連日往邊城運送物資,可是要打仗嗎?”

再是秘密的出兵奔襲,事先都會有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可能完全避開所有人。

衛青正要回應,忽然聽到有異響傳來。

他側耳傾聽,旋即往夜色掩映下的一個方向看去。

轟隆。

一旁的街道,臨街的一面牆壁砰然炸開,四分五裂,像是遭到了強勐無匹的力量衝擊。

巨大的聲響,震動長街!

衛青身為漢軍主將,這些年遭遇變故無數,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明裡暗裡的刺殺襲擊。

他在身後湧上來的親軍護持下,處變不驚的往側翼看去。

就在此時,衛青驀然察覺到身畔湧起強烈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