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世人所不知的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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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道太原府。
太原城。
深秋初冬時的太原城,少了很多的生氣,城裡城外放眼望去盡是些灰土色。
佔據太原城四分之一的晉王府,從所有的角度彰顯了大明皇室宗親的雍容和尊貴。
紅牆琉璃瓦,反射著滿天的光彩,重簷疊嶂,獸頭昂立。
王府三護衛的官兵,披甲持旌,威武不凡。
作為皇帝的第三子,晉王朱棡自小學文於宋廉,學書於杜環。
洪武三年封晉王,十一年就藩太原。
少年時期的朱棡無疑是叛逆驕狂的。
自應天就藩太原路上,皇帝因為愛護皇子,特意將伺候自己多年的專屬廚師徐興祖賞賜給了朱棡,卻在途中遭到朱棡的鞭打。
皇帝極怒,欲要廢了朱棡的晉王爵,全因皇太子朱標的求情,方才讓皇帝稍稍息怒,降旨申斥。
朱棡就藩之後,又常常縱性驕奢,在封國時常行止不法,奔馬縛人以車裂之。
若不是有太子在朝中每每出手,在皇帝面前遊說求情,晉王府恐怕早就要被裁撤了。
一直到洪武二十四年,皇太子朱標巡視陝西,以及隨後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朱棡方才有了些改變。
在封國太原之時,以親王之尊折節,禮待官屬,這幾年也漸漸有了恭慎之名。
王府正殿。
比照應天奉天殿所建,巍峨森嚴。
殿內王座之上,朱棡修目美鬢,顧盼之間自是威嚴。
在他的面前,是王府長史以及兩名著甲將校。
朱棡眉目修長,坐在王座上微微皺眉,卻神韻無雙。
他沉吟良久,方才開口道:“熥哥兒要我去這個時候去大同府?怎得,這是不讓他三叔我在家過年了?”
晉王府長史臉上露出尷尬,衝著兩名從河南道趕來太原的將領無聲的致以歉意的表情。
自家王爺這些年可是兇名在外的,也就這兩年稍稍的好了一些。
從開封府趕來太原的將領,亦是頷首。
其中一人道:“回王爺,這是太孫殿下的教令。涼國公藍玉,此時正在趕往大同府的路上。”
朱棡低笑著,目光幽幽看向兩人:“他藍玉跋扈狂妄,你們也不怕本王和他一起待在大同,本王忍不住就將他給打殺了?”
兩人頓時一愣,遲疑了起來。
按照晉王爺過往的秉性,加之那位涼國公的性子,兩人一起待在大同,說不得還真的會鬧出不少事情來。
“父王,太孫殿下出京,有節制地方之權,如皇祖父親臨。此次太孫殿下出京北巡,身邊還有內閣大臣高仰止伴行,想來讓父王去大同,是太孫殿下與一眾臣工商議過的定論。”
當朱棡還要繼續調侃從開封府趕來的兩人時,殿內一側卻是傳來了一道年輕人的聲音。
隨後,只見一名身著常服的年輕人,長得與朱棡有那麼幾分相似,緩步走了過來。
到了朱棡面前,便是先行一禮。
隨後又與王府長史、兩位將軍拱拱手。
王府長史躬身:“臣見過公子。”
隨著長史說完,兩名今日才趕至太原晉王府的將領亦是抱拳:“見過公子。”
王座上,朱棡面露笑容:“濟燁來了,今日先生的課業完畢了?”
晉王朱棡二子朱濟燁面色從容,頷首道:“先生今日已經授完業,兒子聽聞有太孫殿下身邊的人過來,所以才趕過來,想聽聽有沒有大哥的訊息。”
如今宗室藩王嫡子都在應天入學大本堂,常年不曾回封國。
朱濟燁有此理由也算是正當。
朱棡也知自家這老二是與老大親近的,兄弟兩如今也有不少時日未曾見面,心下倒是起了請旨回京一趟的念頭。
只是朱棡又想起剛剛老二過來時所說的話,心中卻是明白,這是老二在提醒自己,莫要胡來。
不由的,朱棡瞪了一眼朱濟燁。
臭小子!竟然還敢指點自己老爹了。
朱濟燁被老爹瞪了一眼,臉上卻是露出笑容。
他轉身看向趕來王府的兩人。
“不知二位將軍可知,太孫殿下何時會北巡至大同。殿下要父王和涼國公一同去往大同,是否是要借北巡對關外用兵?”
藩國無詔不外出。
這是大明律一開始就嚴格規定的,除此之外更有諸如二王不相見等嚴苛的規定。
朱濟燁此舉,其實也正是在替朱棡求證從開封府而來的兩人,所帶的太孫教令是否正當合理,且符合朝廷的規矩。
只是朱棡卻是澹澹的看了朱濟燁一眼。
這小子還是未曾習得家學,自己胡言亂語只消不讓上應,這兩人最後必然只能將實情道來。
朱棡想著自己的育兒大計。
兩名自開封府便被派來太原的北巡將官,卻是有些難以應對。
兩人眼神對視,沉吟良久。
其中一人方才吞吞吐吐的開口道:“太原……山西道……那些和朝廷達成開中制的晉商……”
朱棡嘴角微微一揚,目光深邃的盯著兩人,澹澹開口:“太孫是要對那幫晉商動手了吧,哼哼……”
他輕哼了兩聲,語氣之中帶著些譏諷。
兩人卻是一頓,最終盡是意外的點了點頭。
朱棡自嘲的笑了笑,眼中帶著幾分冷色:“朝廷終於是想起來要對晉商動手了,這都多少年了。”
說著話,朱棡搖搖頭,好似是陷入了回憶,臉上冰冷無色。
晉王府長史有心開口勸阻,只是見王爺此時臉色,加之又有太孫北巡將官在場,終究還是未曾言語。
朱濟燁眼中也是露出憂慮,另有些不忿流露。
“不過想想,也只有現在動手才是時候。如今朝廷手握交趾道、占城道兩大產糧地,又有瀛洲作為金銀開掘之地。糧草充盈,海船往來便捷,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是動手的最好時刻。”
朱棡臉上閃過一絲殺氣,抬眼看向兩名北巡將官:“你們都知道本王早些年在太原城,縛馬車裂於人的事情吧。”
兩名北巡將官點點頭。
晉王爺昔年殘暴的名聲,可就是隨著他當初將人給車裂而著名的。
那一次也是皇帝最憤怒的一次,也正是那一次皇帝陛下才真的起了要廢黜晉王的心思。
最後還是太子殿下在宮中傾力勸阻遊說,最終才打消了皇帝陛下要廢晉王藩的衝動。
朱棡冷哼一聲:“世人只道本王殘暴,卻不知本王車裂的正是那晉商中人!”
“王爺。”
王府長史沉聲呼喚著。
朱濟燁亦是輕聲開口:“父王!”
王座上的朱棡擺了擺手:“既然現在朝廷要開始處理晉商,這些事情也就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了。”
兩名北巡將官之一,則是沉思許久之後,低眉開口道:“王爺對晉商似乎有些未曾明言的事情。”
朱棡冷笑一聲:“這些年朝廷要用晉商餵飽九邊將士,本王能有什麼明言的事情。九邊數十萬將士能否吃得飽穿得暖,全要依仗那些晉商,本王又有何能明言的事情?”
他接連兩個反問。
這位大明宗親藩王,臉上佈滿無奈。
“世人只知大明的宗親藩王於封國,便是天,掌握生殺予奪。卻不知在這山西道,便是本王也要仰仗這些人才能有大明藩王的體面。
山西道三司七府數十縣,哪個衙門裡沒有他們晉商的人,哪個衙門沒有受過他們晉商的錢財。便是這晉王府的人,出了王府,又有多少人在外頭被那些晉商贈予錢財宅院。”
朱棡的言語愈發的激烈,臉色愈發的陰沉。
王府長史已經默默的閉上了雙眼,朱濟燁亦是握緊雙拳。
而那兩名北巡將官,亦是從其中品出了些不同。
依著晉王爺的話,那些晉商在山西道那可是改過晉王府的存在,這一次太孫殿下要對付山西道境內晉商,恐怕不會如一開始所設想的那麼簡單了。
朱棡繼續道:“想來,太孫要本王去大同,也是為了控制大同府境內山西行都司兵馬吧……”
他想了想,臉上竟然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朱棡又道:“另外……本王這位侄兒,應該還擔心本王留在太原城裡,若是屆時他對晉商下手,會招致這些人圍攻晉王府,危及王府安危,所以才想要本王前往大同。”
兩名北巡將官張了張嘴。
這位晉王爺當真是如這幾年的傳聞一樣,保持著自小便有的多智,且愈發的恭慎。
自己二人只是稍稍的提了一嘴,這位晉王爺便什麼都知道了。
朱棡瞧著兩人的面色,知曉自己是猜對了,點點頭:“本王當初受太子兄長恩惠無數,兄長愛護我這個不成器的王弟,在父皇面前多次求情。如今,本王這位侄兒也對本王考慮良多。這是本王之幸啊!”
他感嘆了一聲。
王府長史終於是拱手面南,開口道:“陛下仁厚,太子友愛,太孫敬長,天下定是永享太平。”
一名北巡將官沉聲開口:“王爺既已知曉殿下心思,不知王爺何時啟程前往大同?”
王宮中,隨著北巡將官的詢問結束,便陷入了寂靜。
只餘下朱棡的手掌輕輕的拍打著王座所發生的那低沉的悶響聲。
良久之後。
王宮裡,從王座上方才再一次傳來那沉悶卻威嚴不容反駁的聲音。
“本王哪裡也不去!”
朱棡雙目深沉,臉色莊嚴。
兩名北巡將官心中一震,臉上露出難色。
“王爺,這是太孫教令。”
朱棡卻是一揮袖,從王座上站起,走到了臺階邊緣。
“洪武三年,四月初七,本王授封晉王。”
“洪武十一年,四月十六日,本王就藩封國太原。”
“至今洪武二十八年,本王已於藩國一十七載!本王是大明宗室,是大明洪武皇帝第三子,是大明九邊藩王之一。
本王身為宗親,領守邊疆,一十七載未嘗有開疆拓土之功,卻絕不能有棄地之過!本王不能對不起父皇,對不起太子,更不能對不起我大明社稷!
晉商已財帛動山西道人心,經營二十餘載,根深蒂固,長此以往,必將成我大明心腹之患。
今昔朝廷徵新地,開新政,革故鼎新,社稷煥新。朝廷知悉晉商之患,亦有斧正之心,本王身為宗親,藩國太原,控扼山西,豈能聞危而逃?”
此刻的朱棡所表現出來的毅然決然之情,王宮之中幾人盡是看的清清楚楚。
這位大明藩王,真的是抱著要與太原城同在的意志。
兩名北巡將官只得無奈的重複著:“王爺,這是太孫教令!”
朱棡冷喝一聲,雙眉似劍,雙目威赫:“本王今日便要抗令而行!待太孫殿下重塑山西道,本王負荊請罪,一應罪責,本王一力擔下!”
朱濟燁雙目不斷閃爍,沉聲開口:“父王!”
朱棡一揮衣袖,轉目看來:“燁兒,你怕了嗎?”
朱濟燁兩肩一振,抱起雙拳:“回父王!兒子不怕!”
“好!”
朱棡面露欣慰,大喝一聲後說道:“我兒勇矣!莫怕!便是賊子攻於王府,為父自當持刀護佑我兒!若是你我父子等人戰死太原,晉王府還有世子在京師!”
兩名北巡將官亦是被朱棡此番言語給激的心潮動盪。
身為宗親,即便是知曉太原城可能會出現的風險,也絕不後退半步,抱以死志寸步不讓。
兩人知曉,此刻便是再如何勸說,都不可能在說動晉王,只得是就此作罷。
朱棡看向兩人,臉上露出笑容:“辛苦二位走了這一趟,還要勞煩二位折回太孫行在,將本王請罪的奏章呈於太孫。”
兩人趕忙拱手:“王爺言重。”
朱棡笑笑:“再提本王和太孫帶幾句話。”
兩名北巡將官立馬躬身:“還請王爺示下。”
朱棡面帶微笑,顯得很是從容。
“告訴太孫,三叔這一次不能聽他的話,等山西道的事情完畢,三叔親自和他賠罪。”
北巡將官躬身抱拳。
見朱棡揮了揮手,兩人便小心的後退著,退出了晉王宮。
待兩人離去,只等朱棡的請罪奏章寫好,便離開晉王府,南下重回太孫行在。
而在王宮中。
朱棡望著眼前的王府長史和朱濟燁,長嘆一聲,轉身緩緩坐回王座上。
他看著面前兩人,似有言語要說。
只是卻陷入到沉思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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