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功蓋三皇 德過五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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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加賦。
這是古往今來至聖賢明君王最高的追求,從不曾有過更改。
然而,卻又因為人世間四時變更、天災人禍,廟堂之上一次次的無奈或有意而為,將王朝社稷的風險,透過加賦的手段轉移給了身為最低層的社稷百姓。
本就生活艱難的百姓,面對天災人禍本就脆弱不堪,本就沉重的賦稅制度上,還要再增加可能賦稅,一日復一日,加賦就成了壓垮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就是為何當大明上林苑監監正袁素泰,喊出永不加賦的口號之後,整個紅薯地上的人都齊聲哭嚎起來的原因所在。
這是君王的最高志向,是官員們的最高追求,是百姓們最樸素的夢想。
當百姓的夢想實現之後。
只要官員們不太欺壓過甚,君王不太過分昏庸,天下便是有少許的騷亂,也不足以演變成狼煙四起的天下大變之局。
百姓們的要求真的很少很少。
吃飽肚子,沒有沉重的賦稅,沒有種種加徵賦稅。
「真的能畝產二十石嗎?」
夏原吉心神震盪之餘,終於是口舌乾燥,艱難的問了出來。
隨後,他便渾身一軟,伸手撐在橡木桶上,緩緩的蹲在了地上。
只是被他握在手中的紅薯枝葉,卻得到了最高的對待,被輕盈盈的握著,等到夏原吉蹲穩了之後,才被緩緩的送到一旁的竹籃裡。
朱允熥環顧左右,入眼處皆是淚水染溼胸襟的漢子。
這一刻,他才清楚,在自己想要提高大明百姓畝產,填飽百姓肚子的追求之下,自己保守的說出畝產二十石的產量,對他們究竟以為著什麼。
於是,朱允熥沉重的點著頭,並且加重語氣肯定道:「只要諸位同心戮力,不斷培育,孤相信,紅薯的畝產會越來越高!」
這是用大明監國皇太孫的身份來做出承諾。
「殿下,咱們不要永不加賦也成,這……這紅……紅薯,當真能畝產二十石?」
「殿下,這是真的嗎?」
「是啊殿下,您說的都是真的嗎?」
「……」
不知什麼時候起,朱允熥的身後圍滿了滿懷期待,卻又膽怯不敢上前的在上林苑監被僱傭做活的百姓老農。
「對!草民們不求永不加賦,只要能畝產二十石,咱們交十石……不!交十五石也是可以的!」
「對!交十五石也成!」
「沒錯沒錯。」
「要是能讓我們種紅薯,家裡的稻穀都可以全都交給官府。我們只要一畝地留五石的紅薯就可以。」
當朱允熥轉過身後,這些老農便直接將自己的底線交出。
一時間,朱允熥哭笑不得。
他們是如此的可愛,又是如此的傻。
一如既往的這般。
隨後,朱允熥臉色一沉:「誰讓你們如此胡言亂語的!」
皇太孫突然一怒,讓在場的百姓頓時不敢做聲。
….
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低下了頭顱,害怕他們那大膽而過分的要求,是不是惹怒了皇太孫殿下。
夏原吉遲疑的上前一步,隨後又停了下來。
皇太孫應當不至於此。
果然,如他所料。
只見朱允熥輕笑起來:「誰要是隻讓你們留五石的紅薯,還要收走你們家中所有的稻穀,你們和孤說,孤帶著人去砍了他!」
皇太孫不怪他們?
原本低下頭的百姓們頓時心中一陣茫然。
恩出於上,賞罰於上。
他們從來只知道被動的順從上面的要求,今日那五石的請求,也是在一片激動之下才有的失口之言。
只是,皇太孫似乎沒有要責怪他們的意思。
這時候,朱允熥繼續輕聲說道:「朝廷如今相繼在浙江道完成,在直隸等六道推行攤丁入畝,這就是讓你們往後每畝地都有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賦稅。
紅薯不論是二十石,還是以後能畝產三十石、四十石,朝廷也永遠只會收一樣的賦稅。你們種的越多,家裡糧倉就越滿!」
只要將商稅推進正迴圈,並且不斷的從海外吸收金銀,大明完全可以透過經濟手段從民間吸收物資。
而只有當百姓足夠的富足,大明才能從容的去做更多的事情。
甚至,能夠建立起一直徵召僱傭制度的百萬大軍,保證大明軍隊的長盛不衰,而不是因為軍戶制度,一代代的衰落。
「這是真的……」
「太孫說的都是真的……」
「太孫沒有騙我們……」
轉而,紅薯地上又是一片哭泣聲,聲聲不息。
朱允熥卻是眉頭一凝,沉聲道:「快些幹活,若是耽誤了扦插,你們誰也別想能自家種上紅薯!」
此言一出,果然讓在場百姓齊齊噤聲。
袁素泰這時候也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從地上爬起來走到了朱允熥說身邊,對著面前的老農們揮揮手:「且去忙活吧,早些起好壟,將紅薯枝葉扦***去。」
隨後,袁素泰便躬身面對朱允熥:「百姓愚鈍,若有衝撞殿下,還望殿下見諒寬恕。」
朱允熥擺擺手:「百姓動容之言,孤不曾過心。」
袁素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又道:「臣請自今日起長駐於這片紅薯地,待紅薯收成之日清點收成。」
朱允熥澹澹的回頭看向這位上林苑監。
如果是旁人的話,或許有想要分潤一絲功勞的意思,但對於袁素泰而言,他大抵是真的想要親自照料好這片紅薯地,同樣也是真的希望能夠第一個清點出紅薯畝產的人。
「無有不可。」
朱允熥微微一笑,而後指向面前的紅薯地:「已經起了幾壟,監正若是有意,便與孤一同扦插紅薯秧苗吧。」
袁素泰滿臉喜悅,欣然點頭。
「合該如此。」
「合該如此。」
………………
….
奉天殿。
皇帝正斜靠在軟榻上,雙腳架在側扶上,神色輕鬆,享受著兩名宮娥的按捏,不時側目看向坐在殿內矮腿書桉前翻閱奏章的太子,享受著這難得的一日清閒。
自從交趾道新徵,北方九邊有塞王坐鎮,大明平衡海外倭國採掘金銀。
雖然推行攤丁入畝的事情,在朝野內外有些波瀾。
但整體上而言,如今的大明朝已經不知不覺進入到了一個承平安穩的狀態之中。
喜歡曬著太陽讀書的太子爺,也不得不被老爺子拉出來,重新擔起了國朝政務。
坐在太子身邊的解縉,將手中的一份奏章緩緩放下,目光輕輕的看向太子。
「殿下,山西道大河春汛融冰,有部分府縣受災,地方上奏請朝廷調撥錢糧賑濟。」
朱標將目光從交趾道最新送來的奏章裡挪開,看向陪在自己身邊的解縉,臉上微微一笑,緩緩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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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茶水潤過嗓子後,朱標這才開口道:「調河南道太倉存糧賑濟山西,調運淮安府交趾轉運存糧太倉入河南充實倉稟。下旨交趾道,今歲轉調夏糧存於淮安府太倉。」
從容。
從頭到尾,面對遠離江南產量賦稅之地的山西道災情,太子朱標都表現出了最沉穩的從容不迫。
這是以往憂心百姓,心繫天下社稷的太子不會有的變化。
那時候,江南的天災雖然急切,但朝廷還能從容排程,而一旦北方出現災情,朝廷就會亂作一團。
南北的距離,讓朝廷對調運糧草賑濟,只會倍感壓力。
可如今,自從交趾道新徵。
以清化府、昌化縣為,杭州府、應天府、淮安府為節點樞紐,兩年的時間大明已經初步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儲存和轉運體系。
以湖廣、江西之糧平直隸之用。
以江淮之糧,充應天之用。
以交趾之糧,充淮安府新建太倉,策應防備北方之需。
而下一步,以北平府為核心的北方倉稟節點,也已經在應天朝堂的規劃建設之中。
五千料的海船滿載,足以供應一整個千戶所一年的糧草用度。
解縉遵令書寫山西道災情應對疏,隨後又道:「殿下,是否可命山西道、河南道疏通黃河,減緩大河對兩岸百姓的侵害。」
朱標隨即便微微皺起眉頭。
不過還不等他開口。
解縉便又道:「前幾日,文華殿行走、兵部郎中、鎮倭大軍副使鐵鉉來奏,言今歲可從倭國調運萬餘倭人入大河,送往山西道。」
說完之後,解縉便微微低下頭。
這樣的做法,實在是有些愧對聖賢教導,也有違中原的仁義禮智信的教化之功。
….
但……
對大明的百姓卻是最好的選擇。
原本還從容的朱標,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波瀾,只是很快就被他壓下,而後揮動雙臂:「準。」
解縉臉上微微一喜,剛要接令代替兩道百姓謝恩之時。
朱標又道:「傳旨,凡為治理黃河遇難之人,皆記碑石考功。」
解縉默默一笑,只要碑石上不是大明百姓就好。
隨後,他又想到一事。
便輕聲開口:「昨日,山西道布政使司衙門上奏,言山西道諸礦每日兩餐增晚粥一份,諸礦礦工皆伏地叩謝聖恩,言陛下與太子仁德無疆。」
這時候,躺在軟榻上的朱元章,不由側目看了過來。
朱標則是搖搖頭:「諸礦倭工還需三月一調。北方長城、戍堡常年皆需修繕,每歲到期,命山西道諸礦不得延誤調運到期倭工前往長城。」
解縉點頭,表明將此事記下。
這一條政策,總結而言,就是凡從倭國被運來大明,送往山西道等地煤礦上的倭人礦工,沒三個月就要換一個礦區挖礦。
每年,還活著的礦工,就要被送往北方長城去負責修繕長城的工作。
至於修繕長城之後的倭人礦工……
大明每年總是在不斷的進攻草原。
這是一項極為隱蔽不可明言的國策,應天朝堂上從來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拿這件事情來說事。
在每年數百萬兩金銀的刺激在,在已經擴充到兩萬兵馬的鎮倭大軍的不斷傳來新探金銀礦藏的刺激下,應天朝堂上君臣一直默契的認為,一座獨屬於大明的倭國,才是一座世間最美好的國度。
至於倭國何時會反應過來,何時會忍受不住大明的平衡。
揚州府、淮安府每日都在操練的數萬善水官兵,足
以隨時填充進鎮倭大軍的序列之中。
後世史書上不會記載,洪武年間每歲會有多少倭人被運到山西道,也不會記錄有多少倭人再也沒有回到倭國,更不會記錄每年在大明會死去多少倭人。
史書上,只會記下應天朝堂,一次次的賑濟北方的災情,一次次的不斷修繕壯大九邊的防線,戶部大倉一年年的加修。
史書上,只會歌功頌德大明皇帝的仁慈、臣子的才幹。
而這一切,又將會圍繞著另一個人。
大明第一位監國皇太孫朱允熥。
「太孫今日在做何事?」
朱標輕聲詢問兒子的動向。
解縉微微一頓,而後開口:「先前臣去通政使司,聞聽太孫今日出宮,往西城外龍灣碼頭登佛郎機商賈之船,後又往上林苑監去了。」
「解大紳,你覺得那小子說的畝產十石的糧食,這世間當真能有嗎?」
一道最顯渾厚威嚴的聲音,在解縉和朱標的身後發出。
兩人齊齊回頭。
只見原本還躺在軟榻上享受撂挑子的朱元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揹著雙手,如同村中偷聽院牆的老農,面帶笑容的好奇詢問著。
….
解縉很老實。
他老老實實的搖頭回答:「陛下,臣不知道。」
朱元章微笑著伸手拍拍解縉的肩膀:「那你覺得,允熥今日是在夷商的船上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了嗎?」
解縉沉吟片刻:「殿下從夷商的船上下來,就去了上林苑監,臣以為,大概是殿下找到了某幾樣東西。」
朱元章輕嘆一聲,而後目光感慨的看向朱標和解縉兩人。
「若我大明真有畝產十石,足可功蓋三皇,德過五帝!」
「我大明也將受萬世供奉!」
皇帝的雙眼閃爍,神色激昂。
只是動容之後,卻又很快的平復下來。
世間當真有畝產十石的作物嗎?
朱標在一旁善意的笑道:「父皇可要出宮,去上林苑監看看?」
太子爺這句話剛剛說完。
奉天殿外便已經是傳來了一陣密集躁動的腳步聲。
內官總管孫狗兒臉色一變,連忙從偏殿衝了出去。
少頃之後,只見孫狗兒臉色古怪的又走了進來。
不等他開口稟報外頭的動靜。
朱元章、朱標等人,便見六部五寺的官員們,盡數都好似忘了規矩般,直接衝進了奉天殿偏殿裡。
還不等皇帝開口。
以吏部尚書詹徽為首,入殿百官齊齊躬身:「臣等參見陛下,參見太子。」
幾人齊聲作揖之後,詹徽輕揮衣袍,滿臉紅光的高聲道:「臣啟奏陛下,太孫今日於龍灣碼頭夷商船舶停靠處尋得辣椒及紅薯,此時已於上林苑監栽種,太孫言紅薯可畝產二十石。上林苑監無人不哭,祈禱上蒼足願。臣等聞之,喜不自勝,情不自禁,入宮請奏陛下,往上林苑監,觀此上蒼所賜護國社稷祥瑞之物!」
二十石。
這個能夠掠動整座中原的數目,在奉天殿內迴盪著。
戎馬一生,殺伐決斷的朱元章,眉角也不由一顫,而後抓住身邊太子的手腕:「二十石!」
朱標苦笑點頭:「您沒聽錯,詹尚書確實是說了二十石。」
而後,太子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快速平復。
他明顯的感覺到了老爺子手臂勐地一抖。
這是老爺子自從入主應天城,登基稱帝之後,從未有過的反應。
哪怕是在株連李善長等淮右開國功臣
的時候,哪怕是在……母后和雄英薨逝的時候。
功德蓋過三皇五帝!
朱標和老爺子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之意不言自明。
「去上林苑監!」
朱元章沉聲提氣。
此刻的上林苑監內。
前湖和琵琶湖之間的紅薯地,此刻之間一頂頂的屁股,兩瓣朝天,在一條條筆直的地壟旁移動著。
一片片的葉片被壓在地壟上,周遭壓出一個凹坑,稀釋後的農肥浸泡溼潤到泥土之中。
只需要一個夜晚的時間,這些現在還軟塌塌的紅薯枝葉,就會逐漸的盛滿活力,然後生根發芽,根系扎進泥土伸出,枝葉不斷的擴張,將整個地壟覆蓋。
一個橡木桶中的紅薯藤並不足以鋪滿整片紅薯地。
當橡木桶被撬開的時候,朱允熥從泥土中挖出了五塊紅薯,不是發芽長出紅薯藤的原種,而是長出紅薯藤後根系發展出來的紅薯。
這裡面有個先後的關係。
卻也說明了這五塊紅薯是可以食用的。
只是,這也讓朱允熥不太確定,這樣的紅薯藤到底能不能繼續生根發芽。
如果不能的話……
或許自己還要叮囑即將返回西班牙的範蟲,帶著大明的寶船走一遭他找到紅薯的那個海島。
當朱元章帶著烏泱泱一幫官員,在上林苑監的官員指引下,來到紅薯地的時候。
正看到自家的大孫子,帶著一幫官員和農戶在一個個農肥坑裡扦插紅薯藤。
只是看了一眼,朱元章就能瞧出,已經扦插了紅薯藤的地壟大約有三分地左右。
「臣去叫殿下。」
解縉上前,看了一眼因為忙於勞作而沒有發現皇帝到來的朱允熥等人,拱手對皇帝說道。
朱元章卻是一揮手:「都噤聲,咱過去看看這小子農活如何。」
肉絲米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