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造反也要被人搶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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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內。
以城北晉王府為原點核心,無數條街巷之間的院舍裡,已經是聚集滿了身穿各色裝束,手拿各色兵器的白蓮教教眾。
而在以李府大院為中心的一大片區域,則是眾多裝束相同,皆手拿長刀長槍,由山西道晉商合力私自培養的數千名精壯。
城中今夜的華燈燭火,從不同的方向照射而來,灑在這些院落之間,印在這些人的臉上。
黑夜裡的危機,正在醞釀著,只等那漫天的煙火爆發,便將盡數迸發而出。
站在一處可遠眺晉王府的樓閣上,劉宗聖的眼底不斷的閃爍猙獰的目光。
聖教千古大業,盡在此朝。
原本自己只想徐徐圖之,先讓天下亂起來,再乘機圖謀。
只是朱允熥好死不死,偏生要到太原城來。
那就怪不得自己,要讓大明國殤,讓那朱重八也嘗一嘗親人蒙難的滋味了。
黑暗裡,劉宗聖握緊雙拳,只等最後那漫天的煙火燃起,潛入晉王府的人就會動手,到時候這滿城上萬人手便會依照計劃行事。
圍攻晉王府,奪下山西道都司衙門,控扼城內衛所兵馬,封鎖太原城八座城門。
等天亮之後,只消將訊息發出去。
便可固守太原城,坐等那些正在趕來太原的聖教教眾趕來。
到時候北地動盪,元賊扣邊,中原大河以北將再無安寧之日。等到自己整頓好山西道,便可衝出山西,席捲整個北方,進而揮軍南下,直逼應天城。
吸……
劉宗聖深吸了一口氣,胸膛猛烈鼓起。
“再造大宋!”
劉宗聖低呼一聲,整個人血脈噴張。
大宋。
非前元之前的大宋,而是至正十五年,被劉福通等人迎至亳州冊立為帝的韓林兒,所取國號。
“獨屬於大明的榮耀啊……”
黑暗中,同樣是一處可眺望晉王府的高樓上,朱允炆獨身一人,雙手兜在袖中,倚欄眺望著燈火通明的王府,低聲呢喃著。
若是今夜一切順利,熥哥兒所說的那一切,或許真的可以實現。
朱允炆默默的攥緊拳頭。
大明該有更輝煌的模樣。
連通太原城內的地道中,一具具持械戰甲靜默的等待著。
漫長的竹筒首尾相連,被鑽出一個個出風口,在城外行在大營裡巨大的鼓風箱拉動下,不斷的有冰冷且新鮮的空氣被推送進來。
戰甲靜默不動如山。
幽暗的地道里,閃爍著一道道明亮透著殺氣的雙眼。
地道口。
那口小小的地窖裡。
身穿明甲的開路前鋒將領,已經亮出手中的刀,站在地窖口抬頭看著外面的漆黑的夜空。
當眼前那一抹夜空化作漫天煙火的時候,也就是他們衝出地窖,殺進太原城誅滅眼前一切膽敢抵抗的反賊的時候。
院中。
秋娘端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屋門後面。
她的懷裡緊緊的抱著一隻枕頭,目光擔憂的望著外面。
在她的身後,是兩名今夜忽然到來的錦衣衛官兵。
這兩個人好似是那冰冷的雪山,沉默的讓人畏懼。
不論秋娘詢問任何事情,這兩座雪山總是沉默的一言不發。
“又下雪了……”
望著屋外的秋娘,忽然低聲唸叨了一句。
護衛在她身後的兩名錦衣衛官兵,這才微微抬頭看向屋外。
“下雪啦!”
“下雪啦!”
晉王府,那些城中官紳人家一同前來的女眷女子們,望著在燈火中飄落下來的雪花,興奮的驚呼了起來。
“瑞雪兆豐年啊。”
自正殿走出的朱允熥眾人抬頭望著漫天飄落的雪花,山西道布政使司左參政郭玉闖不由感嘆了一聲。
朱允熥目光隨意的晃動了兩下,掃過郭玉闖的臉上。
按照孫成等人查出的過往記錄。
這個郭玉闖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自他為官以來,這官位便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山西道。從那一介小小縣丞,做到了如今山西道布政使司左參政的位置上。
洪武初年朝廷施行開中制,確定山西道商賈入圍一事,便是由當時還只是山西道布政使司照磨的郭玉闖具體操辦的。
而在此之後,郭玉闖便是連連升遷。
或出太原為地方官,或回太原重歸布政使司。
每一次的來回,郭玉闖的官職便要往上升一升,直到如今已經是大明朝從三品的一道布政使司衙門左參政。
朱棡雙手叉腰,自大殿前的臺階上往下面的廣場走去,一邊笑道:“管它是瑞雪還是風雪,本王在此,都得聽本王的。”
說罷,他已經是走進了廣場上的人群裡頭。
被長孫貢等人簇擁著的朱允熥,則是加快腳步:“三王叔大抵是喝醉了。”
耗費了半響的功夫,朱允熥等人這才在一座戲臺前找到了雙眼明亮的朱棡。
朱允熥剛要開口,朱棡便已經回頭,伸手止住了對方的話,壓聲提醒道:“戲份到高潮了!注意看了!”
說完,戲臺上發出一聲怒喝。
只見裝扮成水師的一幫人,在一名威風赫赫的大將軍帶領下,正自東往西殺向另一夥人。
“殺!”
“殺!”
“殺!”
戲臺上的兵馬在嘶吼著,那為首的大將軍則是念念有詞。
鼓聲不歇,銅鑼作響。
朱允熥微微眯起雙眼,這唱的是自家老爺子潘陽湖大戰陳友諒,最後大獲全勝的舊事。
長孫貢等人亦是默默走上前,肅手站立,靜靜的看著戲臺上那扮演洪武皇帝陛下的戲子,帶著麾下官兵將那陳友諒等人給殺的落荒而逃。
這是弘揚皇帝的戲,人人都看得仔細用心。
需知,也正是在那至正二十三年,陳友諒率軍六十萬,進攻南昌,圍攻南昌三月之久。朱文正及鄧愈堅守南昌,終於是等到了朱元璋親帥援軍而來。
隨後陳友諒轉入潘陽湖,在康郎山附近相遇,雙方鏖戰三日,朱元璋所帥水師兵馬始終處於下風,接連損兵折將,漸感不支。
然而也就是在第三日,潘陽湖上忽有東北風吹來,朱元璋便開始下令放火焚燒陳友諒一方的船隻。
風愈大,火勢遮蔽視野,陳友諒其弟陳友仁被活活燒死。
自此雙方事態轉換。
不久之後在涇江口大戰,陳友諒被亂箭射中,貫穿頭顱,當場死去。
凡是開國皇帝,總是伴隨著無數的神秘傳聞。
就如那潘陽湖上忽然颳起的東北風。
此刻戲臺上的戲班很是聰明,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一面面旗幟自東北風吹了起來,比作那潘陽湖上的東北風。
當陳友仁被燒死之際。
戲臺下朱棡眯起雙眼,笑曰:“待斬了陳友諒,便是今夜煙火漫天之時。這還得要多些藩臺,特意從蘇杭一帶自掏腰包,採買了不少時興的花火。”
長孫貢在一旁抿笑道:“也是下官有好友在蘇杭一帶,花不了多少錢鈔,只是圖個新鮮。”
幾人笑而不語。
這時候,晉王府前邊,那些個無官在身之人聚集的酒席場上。
傅學升赫然位列其間,此刻周圍人已經喝的是微醺,更有不少人已經開始鑽桌底了。
而傅學升也喝了不少酒,此刻藉口要去小解,起身離席。
離席之後,傅學升卻也不往旁處走,反倒是從懷中掏出一份卷軸,徑直往王宮深處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凌亂,低著頭只顧著往前走。
然而晉王府的人卻好似是未曾看見了他一樣,竟然是沒有一個人上前過問,就這般任由傅學升一路暢通無阻的走進王宮深處,到了晉王府正殿廣場前。
傅學升雙眼佈滿血絲,手中緊緊的握著那隻卷軸,望著廣場上熱鬧的人群,卻是不由的兩股戰戰,兩腿發軟。
他深吸了一口氣。
在人群中尋到了朱允熥等人的身影,雙眼皺起。
“為天下計討逆明檄!”
傅學升一聲怒喝,頓時引來近前之人矚目。
而傅學升則是聲帶顫抖的繼續呼喊著:“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誠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
偽臨中原朱姓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作農桑,後入空門,乞食為生,嘗作那伏乞之事,暫獲幸事也。
今有黃口小兒,淺嘗老主昏庸,竊私權柄,權謀天下,民不聊生。掩袖工讒,偏能惑主。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母囚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
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
傅學升覺得自己今天是死定了。
不論是朱允熥還是長孫貢這兩幫人裡的哪一幫人,最後能笑著迎接明日的晨陽,自己都得死在這太原城。
只是這篇討伐檄文讀到現在,他竟然是不受控制的血脈激盪了起來。
而晉王府正殿廣場上,已經是一片鴉雀無聲。
死一般的寂靜。
人們的目光從傅學升的身上轉到了戲臺前皇太孫的身上。
很顯然這篇討伐檄文並未被讀完,但人人都知道,這是在針對皇太孫本人而來的。
有人已經被嚇得不斷後退。
也有人開始向著四周觀望,不知為何那人瘋了一樣的讀了這麼多,還不見有王府中人前來阻攔擊殺此賊。
而傅學升卻是渾然不管這些,繼續往下讀。
“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
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
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公等或居漢位,或協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
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之兆,必貽後至之誅。
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一篇檄文終於被傅學升讀完,他長出一口氣,看著眼前靜悄悄的人群。
他好似是心有所動。
傅學升揮手一指,指向人群中的朱允熥,暴喝道:“擒下朱允熥,殺進應天城,重開大宋天!”
朱允熥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每一次看到朱允炆弄出的這篇檄文,自己就忍不住想要笑。
朱允炆他這是欺負劉宗聖、韓明王那幫人沒讀過書嗎?
抄一遍駱賓王的檄文,就給應付了事了。
在戲臺前的長孫貢等人也是一臉鐵青。
他們知曉李文相和劉宗聖那幫人,是有提前弄了一份檄文。
但不說這份檄文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賬玩意抄寫的,怎麼那幫人說好今夜只等漫天花火才會起事,現在又提前開始了?
還是弄了這個一個小丑一樣的人物。
站在長孫貢身邊的郭玉闖卻是眉頭一皺,不由失聲道:“這不是那個興縣來的傅學升嗎!”
眾人頓時醒悟過來,這才認出已經處於眾矢之的的傅學升。
頃刻間,所有人都是一陣無語和疑惑。
怎麼現如今在大明朝,造反的事情也有人搶著幹了?
朱棡卻是在一旁猛的一跳,拉著朱允熥就退後了好幾步,隨後以陰沉的雙眼緊緊的盯著郭玉闖。
“左參政認識這個逆賊?”
說罷,已經有成群身披明重甲的羽林衛官兵從四面八方衝了進來。
廣場上的人群被打亂,一隊隊的羽林衛官兵將包括郭玉闖在內的一眾山西道官員給圍了起來。
晉王府內的護衛也紛紛持械衝了出來,將廣場上的官員及家眷給圍了起來。
山西道都指揮使柳良臉色劇變,看向被擋在羽林衛官兵身後的朱允熥,當即大喊道:“殿下,臣等只是認識此人,卻並不知曉此人竟然要行大逆之事啊!”
然而,柳良話音剛落。
廣場前的傅學升已經是大喊道:“軍門!快奪刀殺了朱允熥啊!”
柳良一張臉頓時變得黑漆漆的。
朱棡冷哼一聲:“來人,將這些人盡數押進殿內,留待後審!”
“臣等冤枉啊。”
“臣等不知有此人謀逆啊。”
一時間,無數人哭喊了起來。
朱棡怒氣衝衝,朱允熥默默轉頭看向已經被搬到廣場上的那些煙火。
無人理會不斷叫罵著的柳良等人。
在身披重甲,手持刀槍的羽林衛官兵威逼之下,這些人只能是無奈而又恐懼的退入到了大殿之內。
當殿門從外面被重重關上。
廣場上已經空了一大片。
身披重甲的羽林衛官兵站在了最前面,好似是一面面巨盾人牆。
在其後則是手持長火銃的錦衣衛官兵,以及持有弓弩的晉王府護衛。
朱允熥望著空蕩蕩的廣場,看向在朱棡指派下,已經被人堆在廣場中間的煙火,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這時候,傅學升已經是滿頭大汗的跑到了朱允熥面前,當即便跪在了地上。
“太孫殿下,小的已經按照您說的,給事情都辦好了。”
朱允熥淡淡的看著對方,在朱棡和幾名親衛的護衛下,走向由羽林衛、錦衣衛、王府護衛組成的軍陣後面。
而他的聲音,則是從那厚實的人牆後面傳入傅學升的耳中。
“再替孤點了這堆煙火,孤就在這裡等著反賊們殺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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