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會認為,應該是成績最高的去對吧?”

“但我告訴你們,僅就湘南隊員內部,實驗考試的判分,是有大量模糊空間的。”

“理論上說,他們的領隊,基本可以決定誰去。”

“這就是,內部競爭的內部競爭。”

“湘南考生的化競路,可以說是相當慘烈了。”

“因此,身為負責招生的院長,我也格外注意湘南的考生。”

“每個湘南的省一,甚至省二,我都會著重考察。”

“就在去年國決現場,我遇到了他們所說的悅神。”

“她是個非常認真的湘南姑娘,也是湘南最好的高中,競賽王牌中學的絕對尖子,思維極其活躍,數學也非常強。”

“她的初賽成績,全湘第一,也是全國第一。”

“外加是個女孩,所以名聲極大,都叫她悅神。”

“到這裡,她的故事基本跟你一樣,史洋。”

“但她有個問題——”

“實驗發揮很不穩定,經常做爆。”

“她自己也很清楚。”

“因此,她其實是很懷疑自己的化學天賦的。”

“但別人,並不會考慮這一點。”

“無論是她的校領導,湘南領隊,還是化學會這邊,都非常希望,能有一位女選手獲得世界金牌。”

“因此,從省隊選拔開始,所有實驗考核,都對她一路綠燈。”

“有的實驗她明明做爆產了,也要硬給分。”

“這種一路護航,最終延伸到了國決。”

“那一年,前十名,湘南有四位。”

“她也眾望所歸拿下了全國第一。”

“並與另外的9名隊友,入選了國家集訓隊選拔。”

“集訓理論考試結束的那天晚上,她找到了我。”

“她說她們老師和她談過了,只希望她在實驗過程中儘量保守,只要不搞出什麼明顯的事故,一定可以進國家隊。”

“她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別多想,正常發揮就行。”

“她又說,她有一個學弟,雖然理論總低她幾分,但實驗比她強太多了,只求不出事故的話,會輸的。”

“我沒再具體談這件事,隨後扯開了話題,陪她談了談心,就把她哄走了。”

“實際上,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煩惱?”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已經被內定了?”

“她找我……只是希望被公平對待,實事求是的評實驗分啊……”

“之後的實驗考核,她也沒有保守,最終結果很一般。”

“不過最後選拔的總分,依舊是全集訓隊第一。”

“她很生氣,就像你一樣史洋,她開始鬧,要退賽,要把機會給別人。”

“因為這個,從她的老師到校領導,再到競賽組委會,不知道多少個老師都教育了她一遍。”

“我也在其中,說了很多冠冕堂皇,顧全大局的話。”

“最後,她說‘我知道錯了,周院長……再也不鬧了,不鬧了。’”

“幾個月後,其實也就是今年早些時候,我帶隊去泰國參加總決賽,她沒再與我說什麼。”

“直到最後的實驗。”

“她……唉……又做爆了。”

“出來後,她就衝到我這裡,抱著我哭。”

“說對不起那個學弟,對不起學校,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所有人。”

“應該讓那個學弟來的。”

“最終。”

“一路頂著全國第一的她,最終只拿到了國際銀牌,位列第46名。”

“我們已經蟬聯兩屆的團體冠軍,也被奪走了。”

“化競的圈子很小,各路人都開始罵她。”

“她學校的老師罵她不爭氣。”

“同屆的化競生罵她走關係。”

“就連史洋這種完全不瞭解情況的人,也會因為痛失團體第一罵她。”

“最終,她沒有選擇化學,永遠退出了這個圈子。”

“這就是悅神的故事了,從外部競爭,到內部競爭,再到內部競爭的內部競爭。”周毅說到最後,眼眶亦已溼潤。

“這件事,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唯獨她本人是無辜的。”

“沒能站在她那邊,大概是我教育生涯的最大遺憾了。”

“所以現在,我有必要跟你們兩個說清楚。”

“規則是大人的事情,你們只管發揮出自己的最好水平。”

“靜下心,好好複習,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聽過這些,李崢和史洋,同樣傷感。

與往屆的湘南考生相比。

自己的這點小心思,這些廉價的正義。

實在太過渺小了。

“對了。”周毅揉了揉眼睛,突然又笑了起來,“她的那個學弟今年也來了,魏東陽,你們應該很熟了吧?”

“??!!”

“!!??”

李崢和史洋頓時兩臉懵逼。

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廁所裡的垃圾話。

——老子去年差了一點點,輸給自己人,這次必須是衝著布拉格去的。

——Icho不敢說,反正老子輸也輸給自己人,決不會輸給那兩個逼就是了。

這話……原來不是垃圾話?

魏東陽,鐵血真男兒?

“好了,故事講完了。”周毅重又戴上眼鏡,迴歸了往日笑眯眯的娃娃臉。

“事物的複雜度,一定是遠超你們兩個孩子的想像的。”

“聯名上書這種事,除了激起組委會敏感的神經,導致你們自己喪失參賽資格外,沒有任何意義。”

“為了讓你們安心,我向你們承諾,布拉格總決賽過後,我會立刻落實行動,爭取取消每省一人的硬性規則。”

“當然,如果能拿回4金外加團體第一,我說話的時候就可以更硬氣一點了哈哈。”

“好了,就說到這裡吧。”

“你們兩個,姑且相信我周毅周成環,O不OK?”

“OK!”史洋起身拼命點頭,“再也不鬧了,這輩子都不鬧了,我就是個瞎吵吵的弱智……我馬上給悅神留言道歉……”

周毅笑著揉了下史洋的大腦袋:“不得不說啊,李崢的表現比你成熟很多。”

“是……他一直勸我別鬧來著。”

“嗯。”周毅轉望李崢,“盯好史洋啊,別再讓他拉肚子了。”

“周老師放心,他晚上只許吃麵條。”李崢笑道,“讓周老師費心了,今天就按老規矩走吧,只希望明年能有所進展。”

“不一定是明年,也許是後年吧,生物競賽已經改了,化學也早晚會改。”周毅擺了擺手,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停下,板著臉回過頭,“你們兩個添這麼多亂,我管你們要個前五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史洋呵呵笑道。

“你還別高興太早,我拿李崢沒辦法,還治不了你小子?”周毅指著史洋笑罵道,“你這個紀律問題我都記本子上了,對你是要特別提高保送標準的,全國前三,不然你就去菁華吧。”

“哎呀,別啊周院長!”

咣噹。

大門關上。

史洋又慌了起來。

……

次日,營地第三天,理論考試日。

早餐的氣氛再也不復頭兩天的活躍,頗為壓抑。

一方面,是大考前的緊張。

另一方面,各省隊領隊都口頭批評了聯名信的事情,史洋豬仔仔的失敗已盡人皆知,不少簽名的隊員也都被罵了。

薊京這邊,史洋的老師於志強,更是一通狠批,好在俞鴻及時出面,沒讓他批太久,不然影響第二天考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聯名信這個罪證,早早就被周毅拎了出來,存在了李崢手上。

因此,各隊都有誰簽名了,現在也基本成了懸案,不至於一個個被拎出來批。

但某些人,還是很顯眼的。

“兄弟們……我打了碗豆漿來謝罪了。”魏東陽端著碗,沉重地坐到了李崢和史洋中間,“老子昨天真的拉肚子……對不住了。”

此時,李崢和史洋再望向他那不羈的蓬蓬頭,想著他們湘南考生的慘烈,與悅神的悲歡過往,倒也有些感同身受了。

“沒關係,你也不容易,兄弟。”史洋與他碰了個碗,“沒啥說的了,咱們這屆動不了這個規則了,大家各憑本事,湘南加油!”

“加油。”李崢也隨之舉碗,“真心的,湘南加油。”

“兩位兄弟……你們真是……唉!昨天是我不義,薊京加油,我幹了!”魏東陽看這陣仗,啥也不說了,一仰頭,把整碗漿都給幹了。

可剛咽一口,便見他臉一繃,滿面通紅,眼淚也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整碗吞下去,已是淚眼朦朧。

史洋忙勸道:“哭什麼啊,又沒人怪你。”

“就是。”李崢也勸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再想了,好好考試。”

幾秒過後,魏東陽才猙獰地張開嘴:“你媽的……魯東人……也喝豆汁的??”

……

8點整,南郊賓館大禮堂,理論考試正式開始。

座位隨機分配,計算器和草稿紙官方提供。

4個小時的時間,考驗的不僅是實力,還有體力。

分發試卷的過程中,李崢如以往一樣閉目養神。

這當然不是閉目養神,而是最後的檢視。

【化學:327】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相信,一個人可以對化學掌握到如此變態的程度。

但一步一步的,就是做到了。

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分析化學,物理化學,生物化學,高分子化學,實驗,逆合成……

不知不覺,已然平趟了視野所及的疆域。

現在,能供給他學習提高的公開教材,已經很難找到了。

再往上,就只能研讀細分方向的論文了。

或者進名校的化院,追隨名師研究某個方向。

繼續在中學深研,已無太大的意義。

“考試開始!”主考官一聲令下。

李崢隨即睜眼提筆。

化學。

我們是時候來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