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像溪水般靜靜流過。

李崢甚至連一個值得記憶的瞬間都回想不起。

就連話都只說了十幾句。

只記得飯菜很可口,一切都很順心。

很久沒有這樣平靜的學習過了。

徐夢溪則好像要將這段時間凝滯,小心地雕琢成藝術品一樣,認認真真地處理每個細節,從冰箱化凍到萬年沒人管的沙發底。

當臨別的鬧鐘響起的時候,她剛好將最後一盤菜端上了桌。

6月12日,下午5:30分。

凝固的時間,再次流淌。

她走到李崢房間的門前,想叫他吃飯,順便道別。

可李崢並沒有注意到她,依然醉心於桌上的論文。

徐夢溪剛要開口,又啞然收聲。

離別什麼的,還是不要了……

她怕。

怕真到那個時候,又像上次一樣,不爭氣地說出自私的要求,逼得李崢難堪。

如果是偶像劇,自己這樣的人,一定是個討人嫌的反派吧?

那段故事明明已經很完整了,卻依然有個不自量力的人,心懷鬼胎。

徐夢溪遠遠看著伏案計算的李崢,不自覺地一步步向後退去。

雖然眼淚不可抑制地滑過雙頰,臉上卻是幸福的。

自己這樣的人……果然……連當壞蛋的資格都沒有呢。

她看著漸漸遠去的李崢,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抬手作別。

“那我就……畢業啦……”

“謝謝你,給了我一段不普通的時間。”

“那你……趁熱吃吧……”

“我走啦。”

“再見。”

……

李崢抬頭的時候,已經是六點了。

他這才聞到飯菜的香味,忙整理好桌面,走到客廳。

一桌精緻的小盤飯菜擺在那裡,已不知過了多久。

“夢溪老師?”他四望道。

沒有回答。

他又望向鞋櫃,全家的鞋工工整整地擺在上面,唯獨那雙粉色的運動鞋不見了。

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

李崢沒有多說,沒有多想,只是坐到餐桌前,拿起碗筷,猛吃起涼掉的飯菜,邊吃邊笑。

“搞得好像以後都見不到了一樣……”

……

高三畢業典禮的同一天,李崢與林逾靜踏上了高鐵。

火車駛出薊京的時候,林逾靜把手機亮給李崢:“夢溪和霞姐畢業嘍。”

這是一張高三一班的大合影,裡邊的人李崢可以說是很熟悉了。

徐夢溪蹲在前排,喬碧霞則後排正中,兩個人都笑得很燦爛。

“遍插茱萸少兩人啊。”李崢嘆道。

“少屁,昨晚我們還聚會來著呢。”林逾靜將照片放大,瞄準了傻笑的徐夢溪,“夢溪模擬考的成績,差不多能到薊航水平的,她能上薊航,搞不好將來研究生還能見面呢……”

“那不挺好?”

“是啊,我還特意問了我媽薊航的自主招生,讓夢溪三月份就報名了,本來只是試試,但可能是因為這行業女生特別少的原因,她竟然順利透過資格稽核了。”林逾靜扭頭呼啦呼啦比劃起來,“自主招生的流程你知道吧?透過稽核的人,會在高考結束後立刻參加考試,優秀的人可以得到優惠分值,方便之後報考。”

李崢自然是知道這些的,只是越聽越不對。

“就是說……她高考完,還有薊航的考試要準備……”

“是啊,筆試就是11號、12號兩天。”林逾靜嘴一撅,“昨晚我們聚會,我以為她徹底考完了要放鬆一下……結果她告訴我,壓根沒去,還是打算老老實實報首醫當牙醫。明明我們將來還可以在一起的……氣死我了!昨晚我捶了她半天。”

“……”李崢頭皮刷地一下子麻了起來,呆滯良久後,顫聲問道,“就是說,過去幾天,她本可以參加薊航考試,往航天方面發展,但她沒有?”

“是啊,你說氣不氣?”林逾靜瞬間進入自問自答模式,“氣!氣氣氣氣!”

李崢此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好像看到了一顆孤獨的天體,拼盡全力衝向一顆行星最近的軌道。

在那巨大的引力下,也不可避免地加速拉滿。

但它們並沒有相撞,只是在一次短暫的擦肩中,走過了一段觸不可及的距離。

之後,如同彈弓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永遠拋向無盡的深空。

“她怎麼這麼傻啊……”李崢痛惜地捶桌。

“是啊,真傻!”林逾靜痛惜地捶李崢。

最後,兩個人氣得一起給徐夢溪打了個影片。

她剛出校門,滿臉傻笑,正準備與班裡人一起去KTV。

“好啦好啦,我就是去了也考不過的,仔細想想牙醫比航天工程師舒服多了吧。”徐夢溪靠在車棚旁,哭笑不得地安慰二人,“將來牙疼了歡迎來找我啊。”

“你還咒我!”林逾靜敲屏罵道,“我一輩子都不要看牙醫,失業失業!”

“我們都很注意口腔健康的。”李崢搖頭道,“最有可能找你的是劉新,你做好準備,多套幾層口罩吧。”

“哈哈哈。”徐夢溪笑道,“總之,你們快別想這些了,物競決賽加油,靜靜不要再輸啦。”

林逾靜瞬間急眼:“我?輸?過?”

“啊?之前理論成績不是比李崢低麼,我記錯了?”

“你記憶很好。”李崢沉穩點頭,“只是某些人會刻意遺忘自己的不爽時刻罷了。”

“渣渣!那麼一小次記一輩子。”林逾靜怒極反笑,乾脆隨意擺了擺手,“罷了,沒贏過的人,記一輩子就記一輩子吧。”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李崢亮出手機備忘錄給林逾靜——

【2019.4物競複賽理論考試,李崢302分,大勝林逾靜,林逾靜哭喪不止,俯首稱臣。】

林逾靜轉而樂極生悲:“1分也叫大勝?哭喪?俯首稱臣?”

“抱歉,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李崢笑著收起手機。

“唔,生氣了。”林逾靜炸毛起身,“換座!”

“別別別……不至於……”李崢連忙安撫道,“前面還有更多呢,從第一次英語比你高開始,我這不都沒拿出來說事麼。”

“太渣了,連那個都記,換座!”

“哦?”前方一個寸頭高高舉手,“我換啊。”

歡聲笑語中,祁英男坐到了李崢身旁,挑眉輕撫起李崢的玉臂。

“大兄弟,想我了沒?”

“……”

另一邊,螢幕裡的徐夢溪依舊笑得燦爛。

“說換就換啊?”

林逾靜回頭瞅了一眼,而後一敲腦袋:“誰……誰知道真有憨憨要換……我不換不是很沒面子……”

“哈哈哈哈……”

徐夢溪已經快笑出眼淚了。

……

下午五點,薊京代表隊到達組委會指定的魧州西溪賓館,辦理入住手續。

與化競冬令營那種穿插會議和演講的情況不同,物競決賽只是一個純粹的決賽,並無其它學術活動,所以無論是規模,還是動靜都要小很多,領隊老師也僅有兩名而已。

因為櫻湖中學出色的成績,以及歸見風退賽,陶菲菲有幸成為了櫻湖中學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競賽領隊。

另一位是仁大附的物競老師楊長樂,人很年輕,頭髮卻很少,無論是造型和性格都讓理科生十分親切。

排隊辦入住的時候,李崢剛好與楊長樂站在一起,楊長樂眼見機會難得,就此悄悄親善起來:“李崢,你知道辦理入住這麼慢是什麼原因嗎?”

李崢眼見楊長樂頭髮少,鏡片厚,又是頂級物競霸主仁大附的物競老師,當然是樂意討教的,當即腦子一轉,做好了大量統籌運算的準備,洗耳恭聽:“還請楊老師指點。”

“哈哈,因為人多啊。”楊長樂興奮點頭,“人少不就快了嗎。”

“……”

楊長樂這便又抬手指著上面的大吊燈說道:“那李崢,你知道為什麼酒店大堂要弄這種燈嗎?”

“楊老師有何高見?”

“當然是為了氣派啦。”

“……”

楊長樂又指向酒店前臺:“最後,你知道那個酒店前臺的西裝男,為什麼領口要彆著一個金鑰匙徽章嗎?”

“為了氣派?”

“是為了專業,為了PRO啊,金鑰匙是源自巴黎的古老服務網路,這裡面故事可就多了……1929年的時候……”

別說,聽楊長樂老師講故事還挺好玩,聽著聽著這隊就快排到了。

說痛快之後,楊長樂也才拍了拍李崢:“好了,就是想讓你放鬆放鬆。生活中除了物理,值得我們好奇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這兩天的準備也儘量鬆弛一些吧,精力留給考試。”

“謝謝楊老師,挺好玩的。”李崢忍不住問道,“我一直沒機會問,歸見風是什麼情況?”

“哎……不提了。”楊長樂擺手一笑,“還不都是你和林逾靜的錯,哼。”

這一下哼得李崢一身雞皮疙瘩。

“開玩笑的。”楊長樂真的永遠都在樂一樣,樂呵呵說道,“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今年你和林逾靜太過分了,搞得我們學校只有歸見風拿得出手,其實校方也非常希望他參賽的,可他還是個人原因退賽了,我們也很遺憾,我是最遺憾的,今年我們學校才5個人進省隊,拿不到幾塊金牌校長怕是要扣我工資了,哈哈哈。”

“楊老師你心態真好。”

“越是重複性勞動,枯燥乏味的時候越要學會調整哦。”楊長樂拍了拍李崢,示意他先去辦手續,“我知道你和林逾靜都很強,不過別掉以輕心,沒樂趣就自己找樂兒,加油。”

“有的,和您在一起很有樂趣。”

“那要不要考慮轉校來仁大附呢?”

“……”

“哈哈,不逗你了,快去吧。”

……

李崢與楊長樂雙雙辦完手續後,正撞見一堆人擁擠著從大門進來,好像是簇擁著什麼名人,旁邊還有人在圍著拍照。

“誒?”楊長樂八字眉一揚,“有什麼大明星正好入住嗎?”

“是吧?我去找同學了。”李崢這便要走。

“等等,你包裡有紙筆麼?”楊長樂急切地抓住了李崢。

“啊?”

“湊個熱鬧要個簽名啊。”

“楊老師,咱不至於吧……”

“哎呀,你知道普通人一生碰到大明星的數學期待是多少麼?0.87!一輩子就這一次還不湊個熱鬧?”

“好吧……”李崢從雙肩背裡掏出紙筆遞給了楊長樂,“不用還我了。”

“你不去?”

“有一說一,楊老師,我一個都不認識,還出過10個問題問我爸,他也不認識。”李崢嘆道,“要是學術明星我就去。”

正說著,一個行李生奔到旁邊的金鑰匙經理旁,著急忙慌說道:“Peter,真的是那誰……那誰……沒想到他竟然是物競選手……”

經理也是一個激靈:“預訂部報過,我以為是重名,真的是他?”

“我也是聽旁邊記者說才知道的,他好像是要拿物理冠軍給爺爺祝壽,你趕緊去迎一下吧。”

“這就去……”經理慌忙整理起領帶,尤其是領口的金鑰匙。

旁邊,李崢眼兒一瞪。

我的個媽的。

給爺爺祝壽!

這麼有創意的奪冠理由我怎麼沒想到過?

我李某學海闖蕩多年。

還頭一次見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走,見識見識去。”李崢當即便跟上了楊長樂。

“哈哈,這就對了,八卦使人快樂。”

與此同時,李崢掏出了手機,開啟了當年問老李的十個明星大名,到時候一個個對,搞不好是能對上的。

此時,門前的人群,分為三層。

最外層是圍觀群眾,包括李崢、楊長樂、祁英男之流。

中層,是記者。

內層,是一男一女兩位助理。

圓心,便是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僅遠遠瞅上一眼,瞥到一角,楊長樂便是一聲驚歎:“此子不凡吶!”

“楊老師你矜持一點。”李崢在外側努力透過人縫望進去。

好歹能看到,這是個男的。

這逼明明年紀不大,卻一身西裝。

面板白皙,一副如同混血般的相貌。

外加分頭整的利落,確實有一副明星相。

此子不凡,倒也不算太誇張。

“這學習能好嘍???”李崢不屑道。

“你還說別人?”祁英男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給了李崢屁股一下子,“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不也是這帥逼樣,屁股還這麼翹。”

“你媽的!別碰我!”李崢捂著屁股想了想,“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我明明自己都這樣,不應該說別人……雙標了雙標了。”

正此時,那個不凡之子,忽然一抬手,一臉驚喜望向這邊,跳著喊道:“您是……楊長樂楊老師麼?”

楊長樂俏臉一紅,忙理了理頭髮,努力把有限盤踞的秀髮向前平鋪過來。

而後一臉嚴肅,極其矜持地露出一絲成年人穩重的微笑。

“我這個吧裡吧裡萬大UP主,還是有幾分知名度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