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處都是乾涸暗紅的血,柔和的月光中也摻雜了一絲不不詳的血紅,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沖天的火光灼燒著大戰後的瘡痍。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也漸漸停歇,死寂開始籠罩在整個碧遠村上空,再也看不出一絲它平時的靜謐安寧。

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吱呀響起,內裡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年,揉著脖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宋伯,這次玩大了啊,你喝酒就喝酒,我就叨叨幾句,犯得著砍暈我嘛?”宋星熠揉著被砍疼的脖子,難得的顯出幾分少年氣來,嘴上嘟嘟囔囔的抱怨著。卻在抬頭的一瞬間,驀然噤聲,眼眶欲裂。

正對著家門的街道上,街坊四鄰橫七豎八的倒著,滿面血汙,生死難知。

“劉嬸!”一個矮胖的身影映入眼簾,宋星熠踉蹌著上前,跪倒在地,地上的婦人被一刀劈掉了半個腦袋,儀容狼狽死相悽慘,卻能從她剩下的半面臉龐上看出幾分慈祥,彷彿拿著剛出籠的白胖饅頭要遞給宋星熠一樣。

宋星熠顫抖的伸出手,卻不知該怎麼扶起劉嬸“這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半響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拖著跪了太久麻木的雙腿,掙扎著站了起來,四處尋找著,尋找著......沿著家門口的街道一路向西,走向村中央。

宋星熠看到,剛到碧遠村第一個伸手邀請他一起玩耍的王石大哥;見到小孩子總會逗弄幾下,尤其喜歡逗弄宋星熠的村長爺爺;會摸著宋星熠的頭拿糖給他的李婆婆;給家裡孩子縫衣服時總會給宋星熠帶一件的沈家嫂子......和收養了宋星熠,給了他容身之處和無限疼愛的宋由天。

宋由天仰躺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當胸插著一柄寬刀,右臂沒了,左手緊握著青巖劍,他重如生命的青巖斷了,整個劍身也浸滿鮮血。

“宋伯!宋伯!”宋星熠跪倒在宋由天身旁失聲痛哭“你起來啊,起來啊……”

他想要像小時候一樣趴伏在宋由天懷裡,又怕碰到插在宋由天胸前的寬刀,只能在宋由天身側把自己蜷縮起來,團成一團,閉上眼睛催眠自己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就好了,醒來就好了。

闔眼片刻宋星熠就睜開了眼睛,掐出血印的手掌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再次沒有家了。他沉默的爬起身,沉默的整理著宋由天的遺容,看著宋由天空蕩的右臂,無聲的尋找著。

在不遠處一具陌生屍體旁,找到了宋由天的右臂,宋星熠走近發現其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卻滿頭白髮,撩起其額髮,發現他額頭嵌著一顆紫色眉心痣。

“魔變......”宋星熠喃喃出聲,被塵封的記憶片段式閃現,同樣的一片血紅肢體橫飛。

他想起來了,4歲時也是這樣,他被母親藏在水缸裡躲過一劫,快餓死的時候被路過的宋由天撿到,這才撿回一條命,可是父母卻……

慘痛的記憶與現實夾擊,宋星熠氣血翻騰,登時七竅流血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不知昏迷多久,宋星熠被不斷敲擊在腦袋上的石子喚醒,驀然睜開雙眼,正午的陽光直射雙目,刺激的他淚流滿面。

“小子......還......沒斷尿布嗎?怎麼......哭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綿軟無力的傳進耳朵。

宋星熠木木的抬頭看去,只見宋由天插刀的胸口微微起伏,宋星熠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宋由天有氣無力的招呼著宋星熠近身“別幹看著......呼......快來,有幾句話......得交代你。”

宋星熠翻身而起,衝到宋由天身邊,嘴唇顫動,幾不可聞的呼喊出聲“爹。”

“咳咳......你小子......終於肯......肯叫爹了。”

“您一直是我爹,我只是......”我知道你為了我推了好多嬸嬸嫂子們介紹的媳婦,我不想因為我耽誤你的幸福。

“我都知道,你這孩子......心思重......我放心不下你啊,可是......我不行了......”

宋星熠現在聽不得這話,急切的打斷宋由天交代遺言般的話“爹,爹!你會好的,你還要看著我長大,你說過的。”

紅暈爬上宋由天佈滿陳霜的臉側,他的聲音也洪亮了些“宋星熠!聽我說,我不行了,但是我從陰曹地府爬回來也要交代好你,我告訴你,老子這輩子值得很,年輕時浪蕩江湖,什麼也都吃過見過,瀟灑過也風光過,人到中年還能得你伴在左右,享盡天倫,臨了還能手刃殺身仇敵,我死得無怨!咳咳……你無需為我過多哀傷。只一點遺憾,不能看你長大成人,這點我食言了,抱歉啊。”激戰半宿,傷勢太重,迴光返照快要留不住他了。

“呼......星熠......我讓你修習的功法不是什麼強身健體的功法,那是我的家傳功法,可惜我與此功法無緣,本以為將就此絕斷,誰承想你竟與此法甚合......咳咳......”

“你5歲年紀就能溝通體內之氣,憑此功法入門,僅僅5年已有小成之相,天賦極佳,需勤奮修習,不可枉費。此功法旨在反覆錘鍊內力,修習上會比他人慢上許多,不過你天賦如此,不必心急......”

“星熠,江湖紛雜,不可輕信於人,難為你小小年紀卻兩次遭此橫禍,無論如何一定要......要護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宋由天用盡最後一絲氣息,不捨的看了眼宋星熠,偏過頭去。

握著宋由天的左手如墜冰窟,宋星熠使勁閉了閉眼睛,逼迫自己接受這一切,接受自己再次沒了家,仇敵也已伏誅,徹底成了沒根也沒方向的浮游。

須臾,靈魂離體的冰冷感終於稍稍退卻,宋星熠睜開雙眼,目光被青巖劍柄處的一縷白髮吸引,鬼使神差的將其收進袖中。

不遠處造成這出慘劇的魔變者在驕陽下漸漸化作一攤黑水,成為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

幾道詭秘的白影在宋星熠無知無覺中,對整個碧遠村裡裡外外探查了一通,發現村中央的那一攤黑水後,領頭者微微搖頭,又悄無聲息的匆匆離去。

【崇明歷2380年春,碧遠村遇魔變者侵襲,村滅。】

一旬後,碧遠村的後山上,宋星熠跪在新添的153座墳前,身上還是一旬前的那件粗布短衫,血汙泥土覆蓋了一層又一層。

這一旬,他只做了一件事,為全村的人立冢。鐵鍬斷了換榔頭,榔頭折了換鋤頭,鋤頭呲了用手挖,每埋葬一位親友,他身上的活氣兒就弱了一分,153座墳填完,他彷彿也變成了一座活著的墳墓。

宋星熠已經跪了一個白天,他不知道活著要幹什麼,又不能辜負養父和生母的一片苦心,只能這麼耗著,長時間的勞作加上情緒的波動,即使已經修出氣感多年,這個承受了太多的少年也終於到了極限,昏睡過去。

意識迷離時,他感覺到一陣清風溫柔的將自己包裹住,隨風而來的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