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過了,你沒病,你的安眠藥被換了。”

“這是一種精神藥物,吃多了會變成傻子。”

林醫生謹慎地往樓梯上探身看了眼,確定沒人,才壓低聲音悄咪咪說道。

她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他只是站在了門邊上。

閣樓裡打掃的一塵不染,除了西牆放著一張架子床,以及床邊的繡棚和幾個生漆大木箱,沒有其它多餘的傢俱,倒是到處整齊擺滿了各種繡品。

各色屏風、民國風旗袍、手包、繡花鞋……分類擺放,絲毫不像是個富家千金的閨房,卻像個工場和庫房。

遙遙望著那一幅幅流光溢彩、足以以假亂真的繡品,林醫生心中驚歎,得要多鍾靈毓秀的女子,才能以針代筆,以線作墨,以軟緞彩絲入畫,繡出如此精美絕倫的刺繡作品?

而這樣的女子,居然被當成神經病困在廢棄老房子的閣樓裡整整十一年。

林醫生的目光掃過,終於在松鶴屏風後,找到那抹站在窗前的灼約身影。

屏風後的女子一愣,隔著屏風望向林醫生。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死寂的氣息。

半響,女子終於開口了。

“你是說,有人要害我?”

她的聲音十分好聽,清清冷冷如泉水一般。但語氣裡卻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醫生抿了抿嘴沒有說話,他的神情已經說明一切。

陳桑梓慢慢的抬眸,淡漠地看著屏風後的林醫生,“林醫生,你不怕惹禍上身嗎?”

林醫生微微一詫,“你早知道有人要害你?”

陳桑梓沒有回應,只是沉默著轉過身去,背對著屏風。

林醫生還想說什麼,但見樓下有身影閃過,於是抿了抿嘴,將手中的鑰匙和一張名片放在閣樓地板上,飛快說了句:“逃吧,陳桑梓。”

便關上門,轉身離開。

陰冷的老房子裡瀰漫著一股黴味,搭配著古色古香的傢俱,看上去絲毫不像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居住的房子。

甚至不像是一個活人居住的房子。

閣樓裡與閣樓外簡直兩個世界,腳底下的灰塵估計有一個月沒掃了。

不過上面倒是有不少清晰雜亂的腳印,大概是傭人來送飯留下的。

還沒走到一樓,便聽到年輕女傭不滿的抱怨,“什麼人嘛,這麼懶?大媽不是說她很愛乾淨嗎?二十幾歲的人不工作,只知道啃老,天天躲在房間裡不出門,閒得要死也不下樓來打掃一下,懶死她得了!”

“她是這家裡的大小姐,你一個傭人拿錢辦事是你的分內工作,要是不想幹,我可以幫你跟陳先生說,把你辭退了。”

林醫生冰冷的聲音傳來,年輕保姆嚇了一跳,連忙低頭站著不說話。

等他走後,才再次抬起頭來,“呸”了一聲。

“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

“明知道那是個女人的房間,還是個腦子不正常的,也不知道避嫌。管家叫你一個人進去複診,就真一個人進去了,誰知道你剛剛在上面幹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好意思說我?呸!人模狗樣的姦夫!”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

陳桑梓站在閣樓門後,就聽得一清二楚。

不出意外,她跟林醫生“那些事”,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別墅莊園,傳到陳父耳裡。

繼母可真的是會選人,來老房子打掃的傭人一個個都口才了得。

她愣愣的看著地板上的鑰匙,面露譏笑。

所以,林醫生是姦夫,那她是什麼?

銀婦嗎?

閣樓每換一個傭人,她身上就會多一個標籤,什麼神經病、怪癖狂、妄想症、暴力狂……這一次又造謠她是被強的殘花敗柳。

橫豎在繼母的體貼和關懷下,她從小就是性格孤僻又惡劣的怪胎,以便襯托繼姐的優秀。

雖然明知道這都是那好繼母算計的把戲,早就習以為常的事,多一筆少一筆又有什麼所謂?

可陳桑梓還是很氣。

心口脹脹的,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十分難受。

事實上,前面聽到自己的安眠藥被換,她也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淡定。

為什麼?

她這般不爭不搶,像死人一樣躲在角落裡自生自滅,都容不下她?還非要她變成瘋子?難道她的存在就真的是原罪?

負面情緒充斥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感覺身體再無法承受那股壓抑,陳桑梓慌忙坐到繡棚前拿起了繡花針,她的手顫抖不已,只能憑著慣性不停的戳針……

繡針“噗”一聲戳破繡布,感受著絲線隨著拿捏繡針的手指,緩緩地上下拉扯,週而復始。

暴躁的心情,漸漸得到治癒。

等到她的心情再次平復下來時,一條被困在小魚缸裡活靈活現的金魚出現在繡布上。

“逃吧,陳桑梓。”

林醫生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可她又能逃去哪兒?

她早就沒有家了。

八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因為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在醫院造成情感缺失,患有迴避型人格的她被接到爸爸的新家。

親爸疏離,繼母繼姐先打量後假笑的熱情。

那一刻,她就知道在這個家裡,自己是個外人。

連家裡的保姆都嫌棄她,說她的存在是破壞陳父新家庭幸福的原罪。

其實她早就想要逃,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只是她無處可去。

也不敢。

她就像繡布上困在魚缸裡的小金魚,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她害怕逃離了魚缸,落入寬廣無垠的海洋,更加的被無窮無盡的海水和未知危險包圍……

可是,被牢牢掌控困在閣樓裡的人生,不逃又有什麼活路?

與其要她變成瘋子,徹底淪為笑話,毫無尊嚴的活著,那還不如死了。

憤怒、不甘、抑鬱……如潮水般襲來。

矛盾的情緒讓陳桑梓的心情再次煩躁起來,手中的繡針又開始翻飛。

“啪嗒”一聲。

繡針斷了。

陳桑梓望著指尖滲透出來的鮮血,滴答一聲落在繡布上,像魚缸上空一朵盛開的紅梅。

她怔愣了許久,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逃吧。

離開這個吃人的鬼地方!

陳桑梓心一狠。

這麼想,便這麼幹了。

她迅速拿出一塊繡布,撿了些四季衣物、鞋子包好。又拆了繡棚用布包好,再包裹上一些繡布、繡針、絲線以及一些繡好的繡品。

害怕自己猶豫不定,她毅然地將剩下帶不走的繡品,一件一件的剪碎燒了。

小火苗照亮幽暗的房間,一件件精美的繡品如同過去怯懦的自己,在浴缸裡化為灰燼。

做完這些,陳桑梓左右肩膀各自掛著個大包袱,手裡抱上繡棚和爺爺留給自己做嫁妝的那兩匹蜀錦,就準備開門離開。

忽然房門“咚咚”地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