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日,兩人蝸居於一處山洞,洞內溫暖異常,灶火上溫著湯,鮮香的氣味撲鼻,向來少食的摩拉克斯都喝了兩碗。

“今日我在山底見到了一棵樹,與以往見到的都不同。”摩拉克斯想起了今早在崖底見到的樹,想著也許宴道會知道。

“長什麼樣?”宴道長到小腿的髮絲經過他本人的要求被摩拉克斯幫忙修剪了一下,要不是宴道天生長得好,說這髮型宛如狗啃都是在侮辱狗。

“滿樹開著白色的花,凋零時不似其他一瓣瓣飄落,而是整朵凋零。”

聽著摩拉克斯的形容宴道心裡大概有了思量,但是嘴上還是說著:“吃完飯一起去看看。”

宴道抓了抓自己凌亂細碎的頭髮,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另一個世界見到的植物。

不久之後宴道跟在摩拉克斯身後到了崖底,看著眼前那棵在凜冬仍在盛開的山茶花愣了愣。

“這是山茶樹,我也是第一次在此處地界見到。”宴道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嗅了嗅,然後自然地別在耳後。

這是他在提瓦特見到的第一棵山茶樹。

“山茶花掉落的方式確實不似其他花朵,所以它又叫斷頭花,形容它從頭斷落。山茶果及其木料中含有油,倒是有用的樹……”

宴道說著左右尋找有沒有能留存的種子,摩拉克斯看著腳下掉落的山茶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也不想再抬眼看那樹上的花朵。

尋到了幾顆種子之後兩人就離開了崖底,冬日一過,兩人就繼續踏上了旅程。

路上,宴道將編寫的草藥集與其他部族的人換了些東西,多是一些他自己做不來的東西,比如色彩鮮豔的布料、稀奇古怪的調味品和各種農作物的種子之類的。

草藥集裡記載了常見的草藥用途,厚厚的一冊竟全是寫在布帛上的,為部族的生存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除了草藥集,工事方面宴道也涉獵頗多,房屋的圖紙、改良的紡織機、灌溉應變式水車等等都是宴道結合當地情況改良的。

多是一些最基礎的裝置,其間也有不少摩拉克斯的想法,不得不說,摩拉克斯真不愧是最終登上王座的神,智慧被啟蒙之後,他對知識與文明總是能看得更深。

現在這個時代的文明尚且薄弱,宴道只留下最基礎的技術,並且將原理教導給子民,鼓勵他們自己改良,畢竟能改變人類命運最根本的還是人類自己。

而此次旅程確實摩拉克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人類。

宴道雖然看起來有些蒼白消極,但是他卻俊美無儔的摩拉克斯更招人喜歡,特別是小孩子。

來到一處新的村落時,孩子們大多會害怕摩拉克斯,甚至一些大人都不敢在這位年輕人面前大聲說話。

明明除了長相異常俊美並無什麼非人的特徵,但是那渾身的氣勢就是讓人無端犯怵,而穿著灰撲撲的衣服,滿頭白髮長相不似凡人的宴道更討人喜歡。

他會在那些村落裡指導他們建造屋舍、搭建橋樑,等解決一切之後再離開,而留下的智慧會一直為當地的人類帶來美味的食物、柔軟的衣物和安穩的居所。

巖之魔神摩拉克斯第一次開始深思,宴道究竟是什麼魔神。

“宴道小哥,那位是你的妻子嗎?”宴道扛著一根木頭聽到身邊大叔的詢問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了不遠處的閒坐著吃點心的摩拉克斯,差點腳下一滑栽倒。

如今人世間秩序尚淺,人多沒有後世的那些彎彎繞繞的規矩和倫理,這年代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都沒什麼好議論的,喜歡就好上,不喜歡就分開,愛恨分明人性質樸。

“並不是,而是一起遊歷的夥伴。”宴道不說話時神色帶著幾分頹敗和木訥,說話時卻又會讓人覺得十分認真,即使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回答。

大叔也不說話就是笑呵呵地看著,宴道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不遠處吃著糕點的摩拉克斯手頓了頓。

在這處地方待了一個多月兩人就離開了,離別時宴道收下了一份禮物,是一副手套,薄如蟬翼的黑色手套與他的雙手同色,其實帶不帶無所謂,只不過那些尚未見過的人若是見到他黑色的雙手竟不是因為手套,多少會害怕吧。

摩拉克斯在接觸到了人類之後那雙眼睛不再似以前那般冰冷,宴道也曾在他眼中看到了微不可察的憐憫,微微嘆了口氣。

神,是要愛人的,這是籠罩在提瓦特魔神身上的規則,無法剔除。

見過種種的宴道並不覺得人性多麼可愛,只是這被困於蛋殼中的狹小世界中,原本複雜的東西就像是晶蝶一樣上浮成為地面上的人無法看清的東西,在神明和更高層次的事物之下,人類竟也可愛了許多。

一路上兩人也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有時摩拉克斯會突然消失,然後宴道會自己上路,但是過不了多久摩拉克斯就會回來,也會帶回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像是被救下之後總會出去捕捉一些鳥雀回來的貓一樣。

天氣越來越冷了,夜晚活動的野獸也越來越少,宴道的視力在黑暗裡絲毫不受影響。

不過野外沒有野獸卻又不少元素生物,史萊姆休息的時候看起來有些黯淡,在月光下一窩窩水史萊姆躲在草叢裡睡覺。

宴道扒開草叢看著幾隻睡覺的史萊姆,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水潤潤的、滑溜溜的,宴道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是史萊姆醒了,看著對自己上下其手的人類,一瞬間憤怒了起來。

最後,宴道看著落了一地的史萊姆凝液,史萊姆凝液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宴道彎腰把這些東西撿起來,裝到自己編織的籃子裡面。

他與摩拉克斯離開自己的村落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在外面的生活因為宴道的勤勞倒是過得還算愜意。

最近幾天摩拉克斯離開了,大概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情況下都會跟別的魔神啊海獸啊打上一架再回來,不過他能力強悍,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晚上睡不著的宴道離開了暫時住的地方,拎著揹簍去外面轉悠。

只是還沒走多遠,就聽到了遠處的動靜。

附近沒有村落,地勢也很平坦,居住的地方是之前摩拉克斯用岩石搭起來的房屋,十分結實,而現在宴道站在地勢較高的地方望向岩石屋舍的地方卻只看見灰塵中的石塊,而那廢墟邊上卻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女人,身邊跟著一個神似野獸的人。

宴道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而下一秒,那個女人就轉過頭看向了宴道所在的方向。

瞳孔緊縮,宴道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女人青白的面板,以及那美豔的臉上詭異的笑容,而她身邊的那個長得似是野獸一般的人突然消失了。

宴道後退一步,一股難言的壓迫感從遠處嘶吼撲過來,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外出的摩拉克斯還沒有回來,而來的那兩個人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

野獸的嘶吼將林子裡的鳥雀驚嚇,霎時間四處逃竄,腥臭味夾雜著幾絲甜膩的香氣和沉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一同湧了上來。

宴道看著晃動的樹梢和草叢,直到那個野獸一般的人出現,他四肢著地,身上的面板顏色不一,腹部是一處空蕩蕩的洞,面容被野獸的五官扭曲,而宴道剛才聞到的氣味就是從他腹部的洞裡傳來的。

有些像以前見過的那隻蠱惑人自殺的海獸身上的氣味。

“凡人啊——”

宴道與野獸對立而戰,而一雙冰涼的手卻悄無聲息地攀上他的肩膀,遊走,最後落在他的脖子上。

宴道一米九的身體被身後女人的身影完全籠罩,她的身軀寬大高挑,渾身的面板呈現一股死寂的青白,只是靠近就感受到了那個難言的陰冷。

“摩拉克斯不在哦,所以,我要問你幾個問題,要認真仔細地回答才行啊。”

從野獸和身後女人身上傳來的香味猶如一面密不透風的網,緊緊地籠罩在宴道的身上。

宴道屏息,感受著脖子上猛然收緊的力道,咬著牙。

夢沒有在這個人類的身上感受到什麼令人忌憚的氣息,更多的是軟弱的氣息。

“去找摩拉克斯……我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殺了我也只會激怒他。”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哼笑了一聲,然後鬆開了手。

“我還沒蠢到親自跟他對上,不過你說得對,殺了你只會激怒他,但是——他可不一定能找到我,所以,殺了你也沒什麼關係。”

女人的寬大的手貼在宴道的背上,然後指尖刺破他的肩膀,尖銳的手指宛如尖刀穿透了他的肩膀,彷彿要用這種辦法來證明自己的話。

“那,就告訴我,摩拉克斯的弱點是什麼吧,或者,怎麼才能殺死他……”女人就那樣站在宴道的背後,陰冷的聲音詢問著,手指緩慢地轉動著。

“……”宴道的身體已經漸漸麻木,所謂的痛苦他並未感受到多少,更多的是因為流血而冰冷的上半身。

女人的話剛說完,宴道面前野獸卻開始躁動了。

他嘶吼著俯身後退,他的面上沒有雙眼,取代雙眼的是兩根類似蝸牛的觸角,而那觸角卻在觸碰到空氣中的灼熱之後迅速地縮了回去,甚至他也忍不住後退。

“怎麼回事……明明還沒回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雙手就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自燃了,蒼白色的火焰宛如夜幕中的太陽,照亮了這未被月亮照耀到的林間。

宴道身體的溫度驟然上升,他抬肘狠狠地擊向身後,打中了身後的人,而她的身體就像是流沙一樣柔軟,宴道迅速收回手遠離。

火焰一開始並未被那人放在心上,普通的火焰並不會傷到她,只是漸漸地她失去了控制雙手的能力,而火焰卻在沿著他的手臂漸漸蔓延。

“這是什麼東西?”女人怒火中燒,朝著宴道撲過來,抬起腳,想要將眼前這個凡人殺死,反正火焰是從他身上出現的,那隻要殺了他就好了。

而那團火焰在靠近宴道的時候變得更旺盛了,蒼白色的、跳躍著的,宛如充滿著生命裡的某種活潑的生物,為了生存拼命地蠶食著周圍的一切。

女人在注意到火焰的變化之後收起了動作,迅速的後撤,然後陰狠的注視著宴道,最後卻果斷的斬下了雙臂。

火焰挾裹著青白色的手臂化作灰燼消失在林子中,被火光帶來的光亮也一同被收回。

“你不是凡人?”明明身上也沒有神之眼,為什麼能使用出這樣的力量。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凡人。”宴道收回捂著肩膀上傷口的手,手下的面板完好無瑕。

“難不成是摩拉——”

一支巖□□破天際,從遠處起始,岩石的轟鳴聲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女人的軀體,將她牢牢地釘在地上。

宴道驚愕,摩拉克斯應該還沒回來才對,難不成是提前回來了?

夢之魔神怎麼也沒想到摩拉克斯居然能厲害到這種地步,明明沒有到來,卻能遠在萬里之外用巖槍穿破她的身體。

她被巖槍以極其扭曲的姿態釘在地上,血液散發著難言的甜膩氣味,這裡已經不能留了,有第一支巖槍就可能有第二把第三把。

今天是她大意了,先是被莫名的火焰逼迫地自斷雙臂,再是被摩拉克斯的巖槍傷到這種地步……

宴道看到了那個女人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轉眼間,野獸和女人都沒有了身影,就連摩拉克斯的巖槍也被帶走了。

宴道皺著眉,摸了摸自己的肩頭。

後半夜的時候,摩拉克斯就回來了,屋舍被毀,宴道自己也沒有了睡覺興致,乾脆就坐在一旁縫補起了自己的衣服。

在寬闊的空地上,月光尤為明亮,而摩拉克斯出現時卻立即奪走了月亮的光輝。

“哦,回來了。”宴道抬眼望了他一眼,隨後又繼續低頭忙活著自己的活計了。

摩拉克斯的視線只是清掃了一眼宴道,好似在確定他是否完好。

“那位是夢之魔神,行蹤詭譎,與我……關係並不好。”

宴道的雙手一頓,總感覺這位魔神的名字多少有些耳熟,而且明明戰爭並未開始,魔神之間的關係不應該如此

“夢之魔神...權能是否與夢境有關?”

“是,聽聞他可以操控夢境,但凡有思想的生物都逃不過他編織的美夢。”

宴道將縫補好的衣服披在身上,站起身,看著摩拉克斯,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凝重之色。

“摩拉克斯,能否……拜託你一件事。”

宴道想起了魈,那個尚未見過的小夜叉,也許現在尚未誕生,但是夢之魔神身為魔神戰爭中奴役夜叉的魔神,宴道不得不做好與其對上的準備,而且……

他有一種預感,一種隱隱不安的預感。

“何事?”摩拉克斯真心將眼前的人當作朋友,對方的請求他自然是會幫忙的。

“幫我留意一下夜叉的蹤跡吧。”

之後幾日,宴道就尋思著返回了,二十年的時間對人來說已經是生命的五分之一,而對魔神來說卻也只是一瞬,可是緊緊地這一瞬,時間對魔神的侵襲仍會感受到疲憊。

摩拉克斯並沒有跟著宴道回到曾經的那個村莊,他在天衡以北遇到了一些流離失所的百姓,之後的日子大概會與那些人類一起生活。

與摩拉克斯告別之後,宴道鬆了口氣,與初見相比,摩拉克斯已不再是一塊冰冷的岩石了,他也學會了與人類相處。

而關於夜叉的訊息也時常送到宴道的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