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究是沒有停下。

楚子航的媽媽一看楚子航居然帶了朋友回家,歡天喜地的拉著本來還因為打算借用一下浴室而感到羞恥的路明非去找了一身衣服,順帶攏了攏被她們這些阿姨吃剩的水果,精心弄了個醜出藝術感的果盤擺在了浴室的洗漱臺上。

熱情的手足無措,這模樣像是在歡迎一隻珍稀動物。

一向都是短袖配長褲的路明非也難得地有了一套精心搭配的衣服,一件深黑色‘Diesel’的絲絨外套,配套純色的長褲,白色的長襪和平底黑皮鞋,因為下雨降溫的關係阿姨還貼心的為路明非準備了一條‘Burberry’的圍巾,打了個鬆鬆垮垮的結子。

看著像是電視上那些英倫貴族子弟。

該說不說,楚子航老媽的審美是線上的。

剛吹開的頭髮有些蓬鬆,站在落地鏡前,一手端著果盤的路明非將垂下的髮絲其向上推了推。

嗯,真是個帥小夥。

今天算是跟著楚子航體驗了一波貴族富少的生活了,又是在人家裡借了個浴室洗澡,又是蹭了人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服。

用塑膠袋裝起換下的衣物,手持餐叉戳著造型抽象的果盤,路明非斜靠在二樓的護欄上,等待著楚子航。

“你要走了麼?”

楚子航推開了房門,草草擦了擦半乾的頭髮,便將毛巾搭在了護欄上。

他從司機那裡知道了路明非的請求,知道他打算回家一趟。

“嗯。”

路明非咀嚼著包裹了奶油的水果,將果盤遞到了楚子航的面前。

楚子航搖頭拒絕了路明非的好意。

“你答應我的——”

“去解決一點小事,解決完了就回來。”

路明非也是有住處的,他被寄養在叔叔嬸嬸家,自己的便宜爹媽每個月都會打一些錢過來,作為自己留居他們家的報酬。

就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加上楚子航的問題,未來還需要調查死侍以及奧丁的路明非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再寄宿在別人家了。

他需要回去處理一下。

“到時候還得靠你給我安排安排工作呢。”

路明非用餐叉颳著盤中的奶油,也沒管這是否有損風度,他實在是有些餓了,肚子空蕩蕩的。

至於待會留下蹭飯吃。

路明非那屬於青少年微妙的矜持又不容許他主動要求這樣的事情。

楚子航鬆了口氣。

他自然是不擔心路明非跟他要工資,鹿天銘對楚子航算得上盡職盡責,即使他突發奇想想要做些什麼,鹿天銘也會將之安排妥當。

聘請路明非作為家教,算不上什麼困難。

只是他並不希望路明非離開。

就像是溺水的人,不會想要放開那救命的稻草。

路明非,這位能夠和神明捉對廝殺的存在,是他如今唯一能夠指望的人了。

想到這,他看了眼路明非,在路明非直勾勾的眼神中,拿起果盤中另一邊的餐叉戳了一塊水果出來。

自己的父親,那位孤身面向神明的父親,現在甚至除了他們二人之外,都沒有人記得了。

當冰冷刺骨的水澆灌在身上的時候,卻不如心底泛起的刺痛,他無時無刻都在痛恨著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想要得到那份能夠擊潰神明的力量。

所以他希望路明非能夠留下,從現在開始就教導他如何變得更強,讓他能夠去將自己的父親尋回。

至少,帶回他的屍骨。

樓下傳來媽媽與阿姨們嘻嘻哈哈的聲音,楚子航咀嚼的香甜綿密的果肉,雙手搭在欄杆上,只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

他看著樓下和阿姨們擠一塊看比賽的媽媽。

她總是這麼沒心沒肺。

進了這個家門後也沒有半點闊太太的風度,當初與楚天驕拮据的生活時去研究做飯,也是燻花了臉,她總是可以很開心,彷彿天地間沒有什麼煩惱能夠拘束這一隻無憂無慮的蝴蝶。

而且,要是路明非願意留下,恐怕到時候媽媽會很開心吧?

說不定會糾結起她那些閨蜜,給兩人開一個大大的party,然後喝個爛醉去手拉手鬧騰。

也許,忘掉那個男人,對於媽媽反倒是好事吧?

窩囊了一輩子,搞亂了一位天之嬌女的生活,像個人渣,唯獨死的時候像一個男人,卻只有自己才記得了。

楚子航微微頷上了眼,腦海裡面有很多畫面,一幀幀地過,有的是他騎在那個男人的脖子上喊著“駕駕駕”。

有的是男人給他買的唯一一件值錢玩具,一套軌道火車。

還有就是那個男人自評人生裡最拉風的畫面,兩腿分立,提著一柄御神或者弒神的刀......

楚子航仔細地回想每個細節,直到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什麼。

人的記憶很靠不住,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碟。

過去的事情就像是畫在沙地上的畫,時間流逝,沙被風吹走,記憶模糊,最後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無法分辨。

這其實是人的自我保護功能,試想你能記住過去的每個細節,永誌不忘,那麼一生裡最令你悲傷、疼痛、哀愁的畫面就會不斷地折磨你,伱總也不能從過去的壞狀態裡走出來。

可楚子航不想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得那個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記了,那個男人就像根本不曾存在過。

那個男人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東西能證明他的存在,就是流著他一半血的楚子航。

路明非咀嚼的聲音變輕了,他靜靜的聽著,聽著楚子航的訴說,訴說著他記憶裡屬於父親的一切。

他知道如今的楚子航一定非常珍視他們之間的關係,才會把內心的想法向自己分享。

而這更是讓路明非感到難過。

倘若他要是回來的再早一點,楚子航的父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路明非能夠感受到楚子航心中那要溢位的酸澀感,以及憤怒的火焰——足以將最為堅固的金屬燒成灰燼。

良久,直到管家前來詢問,直到路明非都快把盤子舔乾淨了,尷尬的不知道幹些什麼的時候,楚子航才停下了自己的喃喃自語。

“路先生,司機已經準備好了。”

“......你可以住在這的。”

楚子航不知道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說出這句話的,他很少對其他人提出什麼要求。

“爸爸家空房很多。”

“總得先去解決一些事情。”

路明非笑了笑:“放心吧,去去就回,還得拜託司機等我一會呢。”

路明非當然不可能蹭楚子航家的房子,不過他可以去外面租房,至於錢的話路明非倒是不擔心。

他對於自己的教學能力還算有些自信的。

“捎帶和鹿叔叔說一聲,看看到時候能安排怎樣的工作,各種流派的武術,劍道或者外語,我都會一點。”

楚子航在提出聘請要求之前,也和路明非商量過。

路明非在雷歐那邊的時候,因為賽文的要求也學了日語和英語,完全能夠勝任這份外語家教的工作。

經過鹿天銘的考校之後,也算是順利透過了這一關,只不過到底需要完成哪些教學任務,以及待遇還需要商量。

“對了,這個你留著吧,我不方便帶著。”

見楚子航滿臉不捨,生怕自己轉頭就玩失蹤消失在雨夜裡的樣子,路明非拋了拋手中這一枚斷裂的槍尖,將自己剛剛繳獲的戰利品交給了他。

“走了。”

路明非跟著管家走下了樓,楚子航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一歲的男孩真的很不一樣。

看著像是隨時隨地打算遠赴一場旅行的男人。

“啊啊啊!”

樓下傳來媽媽和閨蜜們的尖叫,大概是剛剛那自己叫不上名的隊伍進球了。

她們已經幹掉一箱啤酒了,再這麼喝下去,這組漂亮怪阿姨就會穿著低胸的絲綢睡衣跑到花園裡,手拉著手發癲。

鹿天銘倒是一副司空見慣了的樣子,端著辦公電腦跑進了書房,隨她們鬧。

確實,偶爾發發瘋也好。

路明非拎著用塑膠袋包好的衣物走出了楚子航的家。

“路小哥,開哪一輛車?”

“商務車吧,路有些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