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雲狂風襲過,夜半便落了雨,一陣兒風急雨驟,一陣兒又似輕敲軒窗,謝夢華聽著窗外的雨聲更是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總覺心中不安。

琥珀在外聽到裡屋窸窸窣窣的聲響,輕聲問道,

“娘子,可要喝水?”

謝夢華本欲回絕,卻又實在睡不著,索性翻身坐起,

“我自己來,你歇著吧!”

披了外衫踩上繡鞋,謝夢華端著燭臺行去窗邊的圓桌前,將燭臺置於桌上,她輕推窗扇,雨打窗扇的聲響便越發清晰,一股子泥土的腥氣從窗外飄進,緩緩纏入她的呼吸間。

“娘子,莫站在視窗,省得著涼!”

琥珀從外端著一青瓷茶壺嫋嫋走進來,見謝夢華只披著單薄的外衫立在窗邊,忙將壺放在桌上過去掩上了窗扇。

“不是叫你歇著嗎?”謝夢華在桌旁落座,端了茶壺倒了杯水,握在手中的杯壁熱意灼人,“跟著我跑了這一晚,不累嗎?怎地還特意去燒了熱水來?”

“哪是我燒的,是執事怕您晚間要喝水,吩咐廚上一直在泥爐上熱著滾水。”

謝夢華垂下眉目。

是啊,只有在家中她才是個被人捧在手心的珍寶。嫁去李建申府中半載,她夜半喝的水從來都是涼的,哪會有人在意她飲了會不會身子不爽利?

細細想來,當初自己看中李建申的才學,覺得他品德高潔,又英武健壯,可這般性格的人卻真的是木訥無趣,不知女子心思。

本就不懂男女之情,又在洞房之夜見了她身著輕薄裡衣的樣子。她知現今的郎子仍喜愛那身姿窈窕之女郎,可她以為李建申不是那庸俗之人,卻還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驚訝和嫌惡。

他們二人本就無夫妻之實,成婚前又無甚時間相處,李建申那人更是不懂為人夫君的相處之道。而家中婆母卻是那般強勢之人,萬事都要插手,更是將李建申磨的不願往後宅去,哪裡會知道她在後宅過的舒不舒心,爽不爽利?

可能,他也並不想知道。

頂著謝家姑爺的名號,雖不至於讓他在官場中連連升遷,卻也切實的讓他在這媯州城中暢通無阻。

謝夢華現下想來,當初雖是自己對他傾心一顧,卻是他求娶在先,這其中是否也摻雜了他的私心也未可知?

至少自她嫁到李府,府中的吃穿用度照以往好了不止一點兒。

那些異樣的念頭但凡起了一點頭緒,便不敢繼續往下細想,謝夢華越想越覺得有些事可能並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樣子。

“娘子……”琥珀喚了一聲,見謝夢華仍是盯著燭臺發怔,便推了推她的胳膊,“娘子?”

“嗯?”

謝夢華從思緒中抽離,迷茫的眼看向琥珀,“你說什麼?”

“我說咱自家郎君的事您想好怎麼辦了嗎?”

“還沒有。”謝夢華心中仍是毫無頭緒,指尖輕輕撥動茶杯問道,“我讓你預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琥珀掰著手指細數,“乾封泉寶,地契,還有信都準備妥當了,只待天亮便送過去。”

謝夢華點了點頭,“告訴去的人,東西交給王氏便走,她看了信自然明白。”

“娘子,咱們這麼辦行嗎?”

“行不行也要試試,至少要先保住阿耶的命!”

對窗枯坐到天邊擦亮,謝夢華捶了捶有些麻木的雙腿,起身去換外衫。

琥珀聽見聲響,迷濛著困頓的眼抬頭去望,見謝夢華拎著一套裙衫轉去了屏風後,她連忙擦了擦腮邊的口水起身行了過去,

“娘子,你怎地不叫醒我?”

謝夢華套上襦裙,拿眼瞧著她,“夢見什麼了,睡的滿臉口水?”

琥珀聞言抬手使勁擦了把臉,卻什麼都沒擦到,噓到謝夢華促狹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捉弄自己。

“娘子,你怎這樣捉弄人?”

“這回清醒了?”

琥珀點了點頭,上前替她將絛帶繫好。

謝夢華垂頭看到那絛帶,心底有什麼似乎輕輕撥動了一下,垂目道,

“這絛帶系活結,省的解不開。”

“娘子之前不是說怕它散開,要我係的牢一些嗎?”

“多嘴!”謝夢華白了琥珀一眼,“麻利點兒,待穿完去看著門房抓緊將東西送過去。”

琥珀嘴裡應著,手下也快了許多,伺候謝夢華換好衣衫,便一溜煙出門而去。

今日阿耶的案子要審理,還不知會發生何事,謝夢華等不及琥珀回來替她梳頭,自己坐去妝臺前綰了發,隨便找了根簪子別上便也出了門。

廊廡間滿是被驟雨打落的枯枝,探入迴廊間的枝丫間冒出了點點綠苞,不經意間春色已經悄悄來到,可謝夢華卻無心欣賞,順著廊廡一路去了前院。

時辰雖早,前院卻已經有了人聲。

洪執事帶著幾個家奴在打掃院子,小廚房那邊也冒出裊裊炊煙。謝夢華停下腳步,心中暗歎,這謝府看似一切如常,卻獨獨少了阿耶。

“娘子起的這樣早?”

洪執事看到謝夢華,將掃帚給了年輕的小家奴,一路行過來作揖,“可要現在用飯?”

謝夢華點了點頭,

“您去告訴廚上,簡單預備便可,我吃過便要出門。”

“娘子且去廳裡等候,我去廚上知會。”

謝夢華頷首,待洪執事離去這才朝正廳中行去。

等了不多時,陸續有女使提了食盒過來,一一將餐食擺好。

杏仁粥,青菜餑飥,並五色蒸餅,還有幾碟子小醬菜,醋澆菠菱菜,醃菜苔,醬瓜,另有一盤燴雞絲。

平日裡這都是謝夢華愛吃的家常小菜,可今日她端起碗,卻覺喉嚨堵著一塊大石,咽都咽不下。那粥在嘴裡打了個晃兒,不知翻了多少個來回,終是強嚥了一口。

勺子舀起第二口,未待送入口中,便見琥珀進門。

謝夢華放下碗,問道,

“東西可送去了?”

“送去了,張夫人給您帶了口信,說是讓您等她訊息,一定盡力而為!”

王氏這話說的倒是懇切,但細想又像似一句搪塞之言,思及昨夜王氏所為,倒也不是那無情之人,饒是如此,謝夢華仍是心中難安,草草吃了兩口,便放下碗筷。

“去備車,我要去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