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的朝會,王忠嗣本來還想繼續與中樞門下爭執一番,結果李琩這件事給冒出來了。

邊境事大還是李琩過繼事大呢?答案是李琩。

朝會上,諸臣議論紛紛,大多數投了棄權票,也就是不發表意見,少數幾個刺頭,頂著李隆基的臉色,直接痛陳繼嗣之利弊。

“禮法有載,小宗嫡子不得後大宗,只能以支子繼,嫡子乃宗統,怎可出繼?”禮部侍郎姚弈道。

這個人出身可不簡單,乃開元初期一代名相姚崇三子,但是呢,他沒兒子,他的從子,就是從家族旁支那邊過繼來的,歷史上也是一個妙人。

眾所周知,姚崇的兒子都不爭氣,當年罷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兒子拖累。

牛仙客聽罷,轉頭瞪了一眼對方,姚弈這才後知後覺,心知左相恐怕是知曉聖人心意,才會給他暗示,於是又趕忙彌補道:

“嚴格來說,壽王確也不算嫡子吧?”

他這個“吧”字,拖了一個長音,然後目光在群臣之間遊視,期盼有人能接他這個茬。

尚書右僕射裴耀卿呵呵道:

“是不是,也是你能議論的?”

他得多說話啊,爭取存在感,雖然還兼著京兆尹,但畢竟不如當年的左相,宰相沒了,以前積攢的威望還在,不過正在緩緩流逝,只有多說話才能保住威望。

我謝你八輩祖宗......姚弈微微一笑,心裡非常滿意有人接話,那麼他就可以閉嘴了。

關於李琩究竟算不算嫡出,沒有李隆基親口官方認定過,但是呢,武惠妃被追封貞順皇后,這是不爭的事實,皇后之子為嫡子,這也是禮法明文記載的,所以李琩的嫡子身份,很多人都是預設的。

那麼這個時候,做為宗正寺卿的李志暕,就得站出來說句話了,宗室之內的活動,都是他來主持,避不開的。

“臣以為,此事可行。”

終於有一個同意的了,高力士立馬接話道:

“怎麼個可行法?”

李志暕清了清嗓子,道:“太子為儲君,那麼諸王則為小宗,小宗嗣小宗,也還說的過去。”

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的親爹李絢,本為高祖皇帝十四子霍王李遠軌五子,過繼給了彭王李元則,這就是小宗嗣小宗了嘛,畢竟太祖皇帝一共就四個嫡子,剩下都是庶子。

李林甫很想說句話,猶豫許久還是放棄了,他本身就不是硬骨頭,何況眼下處境不太好,當了五年宰相,班底有了,勢力也有了,但是這些實力,在當了二十八年皇帝的李隆基眼裡,就是個屁。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皇帝,這是他當官的第一要義。

王忠嗣懶得摻和這種事情,各家自掃門前雪,他關心的只有那筆錢。

但是李隆基今天,關於壽王繼嗣與朔方撥款這兩件事上面,都沒有發表意見,王忠嗣也只能是悻悻然離開。

正如郭虛己建議的那樣,沒有東宮幫助,他一個人無法爭過中書門下。

“右相,右相,你等等我,”宗正卿,嗣彭王李志暕在下了朝會的第一時間,便盯著李林甫的動靜,在對方前往中書門下的路上,給追上了。

“彭王有事?”李林甫佇足笑道。

李志暕陪笑道:“你幫我拿個主意吧,我在這個位置上,那是萬萬躲不了的,你說聖人心意會是如何呢?”

“你妄揣聖意?”李林甫逗弄道。

“嘖~~~”李志暕佯裝吃驚道:“伱別嚇唬我啊,這種事情,還真就得揣測一下聖意,你是宰輔,最瞭解聖人,幫幫我吧。”

“我幫你,誰幫我啊?”李林甫笑道。

李志暕手背在自己和李林甫中間來回擺了擺,道:

“咱們是自己人,肯定是互相幫襯啊。”

李林甫嘆息一聲,目光望向廣場方向,沉吟片刻後,道:

“事情能在朝堂上議,你說呢?”

“明白!”李志暕哈哈一笑:“我有數了。”

皇子過繼給斷了香火幾十年的親王,本來就令人詫異,如今又擺在朝會上議,其實李志暕心裡已經有答案了,要不然在朝會上也不會贊成寧王的奏請。

何況如今宮裡住著的那位楊太真,是夾在聖人和壽王中間的一根刺,拔不了刺,那就只能拔壽王了。

待到李林甫走遠,李志暕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幾年的新鮮事,可是真不少啊.......”

........

壽王府,是有庫房的,而且不誇張的說,在整個十王宅,沒有比李琩的庫房更充盈的。

母憑子貴,子憑母貴。

武惠妃活著的時候,宮裡的好東西,都是賞賜給了兩個親兒子和嫁出去的親閨女咸宜公主,所以李琩很富裕。

但是,如果他過繼出去,壽王府他是搬不走的,有些傢俱也搬不走,也就只能搬空庫房了。

寧王家的老六李瑀嘲笑李琩會成為一個窮逼,這是事實,因為食邑勢必會減少,而且宮裡也不會有人再賞賜他東西了,而他還得每年往宮裡進貢,坐吃山空。

錄事郭幼明,家中排行老八,是郭子儀的同母弟,在王府任職也有五個月了,比李琩大三歲,不好武藝,讀書也不行,考不了明經進士。

那就只能是走捷徑,慢慢往上爬了,王府幕職,就是一條捷徑。

所以在壽王府掛職的很多,但是來點卯的,就那幾個,郭幼明是因為他們家跟寧王府關係太近,所以抹不開臉不來,如今他倒也習慣了,與李琩相處的極為融洽。

“我說殿下,您這抽的什麼風啊?”郭幼明已經在李琩的監督下,指派家僕盤點庫房一個上午了,因為李琩打算將庫中的非硬通貨,變賣出去。

“好了,別牢騷了,”李琩笑道:“親王錄事從九品下,嗣親王也是,你這官階已經是最底了,還能掉下去不成?”

郭幼明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您抽了哪門子的風,要跟我二兄結親家啊?”

李琩早有離開十王宅的念頭,也沒有瞞著他僅有的這幾個幕僚,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大家還幫他出過主意。

“怎麼?你還不樂意跟我做親戚啊?”李琩打趣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四娘跟了我,不吃虧。”

你倒是真看的開.......郭幼明無奈一笑,他們都以為壽王會因為那件事而一蹶不振,心態徹底頹廢,結果沒曾想,跟個沒事人一樣。

這就是韓滉最佩服殿下的一點,他們私下談論的時候,韓滉更是直言壽王絕非池中之物,若離開十王宅,便是虎入山崗。

而郭幼明最佩服的就是韓滉,所以他認為韓滉說的一定對。

“就是這些了,除了金銀鹽鐵布帛絲綢茶棉香料米糧酒水,還有聖人和惠妃的賞賜不能動之外,你也就這些可以拿出去變賣,”郭幼明指著庫房內的一個角落,笑道。

李琩望著那不多的玉器珍玩,皺眉道:“能折多少錢?”

“大致嘛.......”郭幼明一臉為道:“我不知道啊,好些東西的市價,我並不瞭解。”

李琩笑道:“拿去東市,換成硬通貨,另外收存在一間庫房內,我有用處。”

“又是押寶?”郭幼明多少有些不滿道:

“您去年可是輸了一千貫,錦緞四百匹,胡椒十五斤......今年嗣王的事情要是成了,您以後的日子可就緊了,不能再賭了。”

那不是我輸的,我玩的比他大,李琩心裡嘀咕道。

在大唐,不是隻有錢可以買東西,以物易物的現象廣泛存在,而且有合理的兌換標準。

比如王府每年的舊布、舊茶,都可以拿到市面上折換新布新茶,也可以換錢,不然這玩意放久了,就爛了。

至於舊糧,就不會換,即使貴為皇子,也是舊糧新糧輪著吃,節省糧食是刻在唐人骨髓裡的,準確來說,是中華民族的基因裡。

就沒有比糧食更硬的硬通貨了。

郭幼明猜對了,李琩確實是要押寶,而且要押一筆大的。

宮廷鬥雞,又不是不能玩假,要不然神雞童賈昌那老小子,不可能總是贏。

實際上,民間鬥雞反而比較實在,宮廷鬥雞,你得看聖人心意,賈昌是給聖人養雞的,自然是輸少贏多。

輸的那幾場,賈昌這老小子背地裡早就押注了。

雞坊全勝的話,李隆基會覺得太過於虛假,畢竟宮外品質優秀的鬥雞也是不少的,所以賈昌會適當的輸幾場,提升節目效果,順帶賺點錢。

宮廷押寶鬥雞,有明莊和暗莊,明莊的負責人是閒廄使王承恩,錢幾乎都讓李隆基賺了。

大家真正能夠賺錢的路子,是那個暗中坐莊的人,戶部員外郎王鉷(hong)。

李琩只需要從王鉷那裡打聽一下,賈昌背地裡押注哪幾場,這事就順了。

但是王鉷這個人呢,不會洩露機密,不過他有個兒子叫王準,也是鬥雞當中的頂級高手,與盛王李琦,是雞友。

買通王準,還是容易的,這小子也是個妙人。

“備份厚禮,一定要貴重,讓盛王想辦法給王準送過去,”李琩吩咐杜鴻漸道。

杜鴻漸一臉詫異:“給他送錢幹什麼,一個鬥雞小兒而已?”

李琩微笑搖頭,每個人都有其特定的價值,不能看人家是個佞臣,就不將人家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