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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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知秋道:“婁兄且慢!”抓起桌上四隻筷子,雙手齊揚,喊了一聲“著”,四隻筷子平平射出,一齊擊中四個大兵的膝彎之處,四人登時紛紛摔倒。厲知秋這一擲暗含內勁,力透四人的委中穴。那尖嗓士兵和老仇奔的迅疾,這一下端的是疼痛難當,當場便哭爹喊娘起來,怎麼也爬不起身。
趙老二卻頗為硬朗,倒地後雖然小腿痠麻,提不起力,但一咬牙還是勉力站起。厲知秋先前聽他們風言風語時,便已有了懲戒之心,可怕陳誠受到牽連拖累,不能冒昧正面出手,是以一直苦苦思索良策。後來見他們追向涉故臺,一眼瞥見壇前那展大旗,心中立時有了計較,此刻見到趙老二又站起了身,便抄起一雙筷子射出,同時閃身而起,奔向涉故臺。
那兩隻竹筷並非射人,而是直向壇前大旗而去,只聽得“嗤”“嗤”兩聲,大旗兩端的栓繩已被射斷。厲知秋身形卻比竹筷去的更快,大旗飄落時人已到近前,右手一抄,托起大旗邊緣。內息鼓動,力用於臂,將大旗平平貫出。
那大旗大小足有丈餘,登時便將趙老二等四人罩住。厲知秋拽起大旗一角,就勢一卷,將四人統統裹在旗中,同時高聲叫道:“婁兄,咱們來玩一場把戲如何?”
婁千里看他摘旗卷人,已明其意,也奔到壇前,拾起大旗的另一角,問道:“怎麼說?”
厲知秋微一努嘴,原來壇邊有條河溝,河水並不甚多,附近飯莊洗菜淘米、剖魚弄蝦都在此處,搞得河水頗髒,隱有臭味。厲婁二人一人提起大旗一角,抬著四人奔到河邊。婁千里膂力不強,抬著六百來斤“人肉大粽”很是吃力,厲知秋略一提氣,將大旗微微向後一蕩,大笑道:“天氣炎熱,各位肝火未免太旺,都下去涼快涼快罷。”兩人同時撒手,那大旗裹著四人,撲通一聲,墜入河去。直跌的趙老二等七葷八素,連話也說不出半句。
婁之英看到此情,立時拍手大笑,邊拍邊唱道:“樹上的鳥兒叫喳喳,河裡的鴨子頂呱呱,翻山游水誰最慢哪,烏龜甲魚大王八。”戚氏也跟著笑道:“千哥你瞧,我說鴻鵠之志不見得有什麼用,這不真是被拋在水溝裡了麼。”婁千里向妻子道:“咱們走罷,別在這多有逗留,招惹是非。”四人匆匆離開涉故臺,往城東而去。
厲知秋先前見到婁千里走路輕靈,身法不俗,原以為他武學修為必定不低,但抬旗摔人時見了真章,才知道此人不過輕功卓絕,武功卻未至一流,當下也不點破,隨著這一家三口一齊離去。
四人又在城東轉了一陣,眼看天將傍晚,便決意回到宿州府去。婁之英玩了一天,早就頗為疲倦,婁千里將他抱在肩頭,看他沉沉地睡的好不香甜,心中不禁大是憐愛。
陳誠已忙完軍務,此刻正在府中歇息。見到四人歸來,忙吩咐下人準備晚飯。飯後幾人閒談日間遊玩的種種情形,講起有趣之處,都撫掌大笑。談來談去,說起午間的那場風波,厲知秋道:“這些個大兵也不知此前有沒瞧見咱們,要是查尋過來,黑鍋盔,到時候我可不能累你,便自己一人和他們去營前理論。”
陳誠哈哈大笑:“秋螞蚱,你不在兵營,不懂官場的訣竅,這叫做瞞上不瞞下,歷來如此。他們自己做了汙穢事,恨不得立刻掖得住、藏下來,哪裡還敢和外人說半個字?放心,放心。”
婁千里問道:“聽來他們似是邵將軍的屬下,處處抱怨李將軍賞罰不當,言語十分惡毒,難不成邵李二位將軍,矛盾已如此之深?”
陳誠嘆道:“自北伐來,東路軍向來對西路軍頗多非議,兩位將軍也是面和心不和。唉,大敵在前,軍中卻多有內耗,也不知這北伐能打成什麼樣子。李將軍這幾天也是為此愁眉不展,不能釋懷。”
正談之間,親兵來報,說是廬州太守叢宏大來信,信中除了交代軍務之外,另又催促厲知秋儘快返回廬州,續治自己的病症。陳誠說了叢大人的意思,厲知秋微微一笑,暗想必是自己不在身側,叢宏大不太安心,其實病情並無大礙,但畢竟治病救人乃是正事,叢宏大又是位高權重,於北伐頗為重要,是以也不好敷衍推脫,於是便向陳誠、婁千里夫婦言明實際,欲當晚便回廬州。
婁之英睜著一雙大眼道:“厲叔叔,你要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厲知秋笑著對眾人道:“廬州不遠,我再去瞧瞧叢大人的病況。黑鍋盔,幾日之後,無論大軍行到何處,我都再來探你。”上馬提韁,出城而去。
快馬行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到廬州,厲知秋進府後直奔內宅,觀瞧叢宏大的病情。果不出所料,叢宏大日益好轉,現下已勉力說得出話來,只是治病的大夫不在身邊,心緒頗為緊張焦躁。厲知秋又開了幾副安神之藥給他,自此安下心來,在叢府精心照料他的病症。
如此過了幾日,叢宏大已近痊癒,這天正在宴客廳與厲知秋閒聊,此時他不僅能夠坐起,便是聲音也響亮了許多。正說話間,突然一位幕僚慌慌張張的闖進客廳,跪下給叢宏大施禮,他跑的急了,氣喘吁吁,一時間話也講不出口。
叢宏大蹙起眉頭,道:“何事如此驚慌?”
幕僚結結巴巴地道:“大……大事不好了。金軍……金軍勢大,圍著宿州城打了兩日。北伐軍不敵,已經……已經敗了!”
叢宏大與厲知秋同時大驚。厲知秋問道:“此時戰況如何?”
幕僚道:“大軍節節敗退,聽說已經退到了符離。”
厲知秋向叢宏大道:“我有義兄在軍中,不得不救。”叢宏大心想兵敗如山倒,你武功再高,於千軍萬馬之中又有何用,但看他如此焦急,也不必和他言明。為他安排了一匹好馬,自處理公務去了。
厲知秋飛身上馬,直奔符離而去,一顆心早已飛向了軍中。
那晚厲知秋回廬州後,婁千里夫婦又和陳誠談了一會,也都各自回房歇息。戚氏為婁之英鋪好了小床,將他抱起放在床上,低聲道:“頑孩子,鬧了一天啦,還不累麼,快快睡吧。”將窗戶輕輕的掩上。原來婁之英的小床就在窗邊,戚氏夫婦的臥榻卻隔了數步,在寢室裡側。
婁千里和戚氏也寬衣就寢,他遊玩了一天,確是十分疲憊,但心有所思,輾轉反側間難以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似睡非睡之間,倦意漸濃,忽聽妻子在身旁輕聲道:“千哥,還沒睡麼?”婁千里應道:“嗯。你也沒睡?”
戚氏低低的嘆了口氣,道:“千哥,這些天來你想些什麼,我早就知道。”婁千里又應了一聲。
戚氏續道:“千哥,我知道這幾年來,你心裡苦悶的緊。每年快到六月,你都悶悶不樂,那全是為了我。”婁千里閉口不答。
戚氏道:“我爹爹自來不待見你,我為了跟你一起,幾年見不到爹孃,那也沒什麼。千哥,你知道的,能和你共度此生,我是多麼的快活。若沒了你,我便一天也活不成!不,一個時辰也不成!”婁千里聽到她真情流露,不禁抓住她的左手,使勁握在手中。
戚氏道:“但你心裡難過的厲害,是不是?自己的妻子連孃家也回不得,就因為自己不被岳父待見。每年六月初二,都是岳父的生日,自己的妻子嘴上不說,心裡卻很傷心。你心生愧疚,自覺對不住妻子,是不是這樣?”婁千里緊閉雙眼,又緊了緊戚氏的左手。
戚氏道:“前些天為何你一反常態,要在今年給爹爹慶生?你的義兄陳誠,你早不來晚不到,偏偏在這大軍北伐之際前來探他。我們一路南下,原可順江而上,途徑湘贛再去嶺南,你卻偏要借道淮南西經宿州,又所謂何故?其實我還不明白麼?”
婁千里道:“你明白什麼?”戚氏不答。
過了半響,戚氏悠悠的問道:“千哥,你恨我爹爹嗎?”
婁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娟妹,我怎會恨你爹爹?我這樣的人,今生與你相遇,已是三生有幸。能娶你過門,更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我一無是處,泰山看不上我,那也是人之常情罷了。”
戚氏道:“怎能說你一無是處?論文你講古談今,才學不薄,論武你輕功獨到,天下罕有匹敵。如何便妄自菲薄?”
婁千里苦笑道:“別的也還罷了,便是這輕身功夫天下獨到,才是罪魁。也不怪泰山瞧我不起。”戚氏自覺失言,也是閉口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