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無夢想,或許沒有遇到萩原研二她也能夠找到其他的方式生存下來,但遇到了他,那些本不得不承受的苦難就通通化解了。

道謝的話並非真的從未說過,但回頭看,她覺得當初的感受還是太淺了些,至少該換個更加鄭重的語氣。

“是我要謝謝夢醬才對。”

萩原研二彎了彎眼睛,於是那些盛在眸底的心酸與傷痛被盡數遮掩:“如果當初沒有夢醬,現在我應該躺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墓碑下面吧。”

神無夢看向他道:“但hagi已經幫過我很多了。”

她救他得到了大量生命值,他根本就不欠她。至於後來的攻略失敗和始終沒有到達一百點的愛慕值,也不該算是他的過錯。

萩原研二卻陷入了沉默。

諸如“謝謝”“抱歉”之類的話語在某些時候能夠緩和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但其中的客氣疏離卻在特定的狀態下會轉化成細密的刺,上面裹滿了檸檬汁液,在心臟上扎出一個個小到看不見的孔,直到酸澀的味道浸滿全身。

萩原研二並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變成了連初遇都要分清“誰幫誰更多”這種樣子,他更加敏銳地意識到如果話題繼續,或許會聽到什麼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比已經有人照顧她還要更令人難受的事情。

“你們兩個還在做什麼啊?”

松田陣平走過來:“炸彈犯找到了,我們可以走了。”

雖然一直在角落裡聊天,但神無夢感覺時間沒有過去多久,心裡為這群警官的辦事效率震驚。

不過想到松田陣平在原著設定裡的推理能力就是數一數二的,她覺得也沒那麼奇怪了。

萩原研二沒有太關注另一邊的情況,聞言評價道:“小陣平好像比平時更積極啊!”

松田陣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扶著後頸偏了偏頭,避開他的目光,否認道:“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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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整晚,飯沒吃到,任務沒完成,神無夢疲憊非常,但在聽到萩原研二的夜宵邀請時還是忍住了回家休息的衝動。

“讓我請客吧!”神無夢積極道,“三年不見,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松田陣平輕嗤一聲,似乎是對她的建議不屑一顧,但還是看在幼馴染的面子上沒有反駁。

萩原研二也沒有意見,笑道:“去中丘大叔的拉麵館,可以嗎?”

讓在場唯一一位女性買單是一件說出去會讓人懷疑當事人人品的事情,但不管是為了做任務的神無夢還是被請客的兩位警官都沒有往其他方向想過,因為他們的確擁有一段不分彼此的時光。

神無夢沒有開車,萩原研二是跟著警局的車來的,三個人於是都坐上了松田陣平的車。

司機當仁不讓地交給了汽車主人,但和前者關係最好的幼馴染也沒有選擇在副駕駛陪著他,而是跟神無夢一起坐到了後座。

松田陣平皺著眉頭,感覺自從收到這個女人的簡訊之後就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心中的火氣也無論如何都消不下去,讓他煩躁得要命。

他繫好安全帶,下意識地伸手掏煙,卻在瞟到後視鏡的時候動作僵住,發生了根本想不通的遲疑。

幼馴染太瞭解他,哪怕放在口袋的煙盒連個角都沒露出來也還是看出了他的打算,開口道:“夢醬還在這裡,小陣平要收斂一點哦。”

一定是因為hagi太關心她才會這樣的。

他只是在為hagi不值罷了!

松田陣平想明白了這點,覺得心情都暢快許多,但還是故作不滿道:“麻煩死了。”

至於在萩原研二開口之前,他為什麼會停下拿煙的動作,也跟著那些自欺欺人的念頭含糊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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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丘大叔的拉麵館是三個人以前經常一起來吃的。

那時候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兩個人才剛剛從警察學校畢業,積蓄不多但開銷不少,還要養她這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人確實有些壓力。

因為連日語都不會說,她就算想要做點便利店的零工都很難找到——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的東京,在泡沫經濟的潰敗之後。

萩原研二把她當作救命恩人,松田陣平就算對她的身份存疑,但也還是認可她救了幼馴染一命的事實,主動把工資上交,參與了進來。

三個人實打實過了一段節衣縮食的日子,這家拉麵店就是那時候他們常常光臨的地方,物美價廉、份大量足,老闆都和他們認識了。

“松田君,萩原君!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難得見你們一起來!”

剛走進店門,老闆中丘大叔就放下手中的報紙,大聲招呼道。

見兩人身後還跟了個女孩,中丘大叔被金燦燦的顏色晃了一下,驚訝道:“這是你們誰的女朋友嗎,可真漂亮啊!”

“大叔!這是夢醬啊!”萩原研二把人推到前面,“你這樣說,萬一讓夢醬誤會我就麻煩啦!”

“還不是因為那麼醜的頭髮中丘大叔才沒認出來。”松田陣平充當正義使者,話裡話外攻擊性極強。

“好久不見啊,中丘大叔!”

神無夢小幅度地揮揮手,朝中丘大叔打完招呼,扭頭向松田陣平反擊道:“那松田是怎麼在餐廳裡直接認出我的?還不是因為我夠顯眼嘛?”

松田陣平張口想要反駁,卻被噎了一下。

那家餐廳那麼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眼就能認出來她,分明換了個陌生的髮色,側坐著的身影連面容都看不清。

應該是因為周圍那些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吧,想不去注意都不行。

他沒能把話說出來,整間麵館有一瞬間的安靜,但很快就被萩原研二的聲音打破:“中丘大叔,三碗豚骨拉麵,我和小陣平還和以前一樣,夢醬的那碗不要——”

“不要蔥花!”中丘大叔接過話,爽朗一笑道,“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這點小事都記著呢!”

麵館太小的缺點就體現在這裡,客人只有他們三個,老闆煮麵的時候也不影響和他們說話。

“說起來有兩三年沒見到神桑了啊,我以前還以為你和這兩個小子吵架搬走了,問他們也不肯說,都不知道是出什麼事了。”中丘大叔沒有八卦地追問,只是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感慨道,“今天還能看到你們三個一起來我這裡吃麵,我就放心了。”

萩原研二說道:“大叔——我們怎麼可能和夢醬吵架啊!”

原來他們都沒有在外面提起過自己的事……

神無夢的眼睫垂下,左手不自覺地轉動茶盞,試著找回當初和他們一起過來吃麵的輕鬆心情。

三碗拉麵很快端上來,熱氣騰騰,切好的叉燒肉片肥厚流油,色澤漂亮得像是傳單廣告頁上的展示圖。

跟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感覺不一樣,遠去的肌肉記憶在這個環境被喚醒。

神無夢雙手合十,宣佈道:“我開動啦!”

“我也開動啦!”

萩原研二配合著她,眉眼彎彎地遞給她筷子。

同樣接過筷子的松田陣平看起來不太想搭理他們,但還是在兩人的注視中說了句“我開動了”,之後才低下頭吃麵。

身處熟悉的地方,就算經歷了再多的事情,神無夢也感覺到了幾分親切。

空蕩蕩的胃被溫暖的食物填滿,她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忍不住像以前一樣開始告狀:“hagi,你知道嗎?松田見到我之後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叫過,不是‘你’就是‘這女人’,我覺得他才是要重新把日語學一遍呢!”

聽到她軟糯裝乖的語氣,松田陣平的額角冒出青筋,捏著筷子的手指都用力了些:“你這傢伙!”

對面的少女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一樣,眉眼一揚,立刻接上話道:“對!還有‘這傢伙’什麼的,根本就不講禮貌嘛!”

“小陣平?”從小認識的幼馴染在這種時候立場鮮明地站在對面那邊,“不要欺負夢醬。”

“我欺負她?”

松田陣平覺得自己真是冤枉,碗裡的面都失了滋味。

最後,他在兩人的逼迫下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那個自對方離開後就再未出口的稱呼:“神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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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呼的由來實屬烏龍。

對於不懂日語的神無夢來說,能做的只有用中文介紹自己的名字,同時寫下漢字。

但對於並不瞭解中文的萩原研二與松田陣平兩人,他們並沒能順利地從三個連在一起的漢字裡分辨出姓和名。

比起自來熟直接喊她“夢醬”的萩原研二,松田陣平顯然更加講究距離一些,卻把她的姓認作了“神無”。

等到三個人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習慣的稱呼也很難改過來,於是一直保持了下去。

而在神無夢熟練掌握日語,也能夠在介紹時就表明自己的姓名之後,這個世界上會這麼叫她的大約只有松田陣平一個人了。

“每次被這麼叫都會覺得松田是文盲。”

神無夢拿勺子喝了口麵湯,小聲朝萩原研二吐槽。

但桌子就這麼大,聲音壓得再低也很難避免被另一個人聽見,尤其對方還是位耳聰目明的警官。

松田陣平懶得和她爭辯:“不知道最早是誰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說。”

“那你的漢語名字還是我教你發音的呢!”神無夢朝他抬抬下巴,驕傲得不行。

看到兩個成年人就像小學生一樣吵嘴,萩原研二打圓場道:“好啦,先吃麵吧。”

“哼!”

他們各自扭過頭,不肯再看對方。

剎那間,這裡安靜得只有吃麵的聲音,偶爾摻雜著幾聲老闆看著報紙時候的碎碎念。

在這間深夜無人問津的麵館,在這個逃避了喧囂嘈雜的角落,三人好像短暫地切斷了與現實世界的聯絡,不論是炸彈、案件,還是任務,都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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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麵,中丘大叔非要給他們免單,說什麼慶祝他們再次麵館聚首,但神無夢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完成任務的機會從眼前流失,強行付了賬。

聽到系統說任務完成,到賬3點生命值的提示音,神無夢的心情愉快不少,攏了攏萩原研二非要她穿上的大衣外套,看松田陣平的時候都覺得更順眼了。

萩原研二建議道:“都快十點了,我和小陣平送夢醬回家吧?”

“不用了。”

神無夢不假思索地拒絕。

她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兩人知道自己安全屋的位置,堅決要求自己打車回家。

雖然並不贊同她的決定,但身為警官的兩人都不可能像威士忌組那三瓶假酒一樣想方設法讓她妥協,最終還是答應看著她上車就算了。

十點左右,街道兩側還有不少霓虹燈的招牌亮著,隱約可見聖誕前的氣氛。

馬路上的車輛行駛穿梭,偶爾有幾輛計程車都載了客,並不理會他們的招手。

萩原研二一邊幫她攔車,一邊問道:“後天是平安夜,夢醬有什麼安排嗎?”

那天她要跟琴酒一起飛法國。

神無夢朝他笑了笑,回答道:“有的,提前祝你聖誕快樂,hagi。”

萩原研二沒有再說什麼:“你也是。”

又等了兩分鐘,總算有輛空車在馬路對面停下,與她隔著幾米遠的斑馬線。

神無夢看眼不遠處的綠燈,正欲抬腿過去,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夢醬。”

萩原研二朝她邁了一步,替她將被大衣攏住的髮絲從頸間撥出來。

溫暖的指腹幾不可感地蹭過那片脆弱的肌膚,神無夢仰起臉看他,然後頭被他很輕地拍了拍。

“夢醬。”

他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唇瓣開合,話語間承載著無盡的包容:“如果外面很累,我隨時願意接你回家。”

身後的綠燈閃爍,在催促的警告聲中變成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