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嵐腕中的雙生花金鐲,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地閃了一閃。

眼前白光一閃,天地亂象,山崩地裂,雷霆暴雨和大雪一同紛飛,身旁的石板縫中緩緩生出一朵紫色的小花。

這花本只有魔界有,藏有蠱惑的功效,魔界連朵花都這樣危險。

雪白的天山之巔上一個黑洞緩緩升起,不停擴張,將周圍所有物事吞噬殆盡,剎那天地間飛沙走石,風呼海嘯。

神殿中爭執之聲不再,滿地寂靜裡只有轟鳴聲。一個聲音在眾神魔心間同時殘忍地響起:“天地大劫已至,六界危矣。”

一道巨壑深刻地劃過大地,蘭嵐立於那巨大的溝壑前,身前是綿延不斷的藍色業火,身後是無盡的深淵。

她烏髮飛散,神色平靜,挺直的背脊彷彿蘊藏了巨大的能量。

“以身殉劫,蘭嵐願往。”

純黑的大火連綿,斷壑的無盡深淵裡,人、鬼、妖三族悲愴哭號,無數的妖鬼大君俯身跪拜,在天與地的雷霆飛霜裡,神魔兩族許多人放下兵器,站到蘭嵐身側。

黑洞逐漸縮小,直至退散。九重業火卻如同毒蛇般不停上竄蔓延,將一切物事盡數吞噬,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燒得天地間冰雪消融,形骸具散。

至此,上古神魔兩界還於業火大劫。

她躺在床上,額頭沁出冷汗,眉頭緊皺,彷彿困在巨大的恐懼中,徒勞掙扎。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持續響著,不依不饒,足敲了有兩分鐘之長。

蘭嵐終於從混沌的夢境中掙扎出來,腦袋像灌了鉛,暈暈乎乎的。

“來了!”

她朝招待所的房門處大喊一聲,終於平息了這催命一樣的叩門聲。坐在床上緩了好一陣,確保下床不會直接暈倒過去,才不緊不慢地套上衛衣,走過去開門。

一個年輕小夥子揹著碩大的雙肩包,神色急切地蹲在門口。一見蘭嵐,直跺了跺腳,彈跳起身。

“蘭大師,這都幾點了,您可真能睡,趕緊跟我抓鬼去!”

“躬逢其盛,與有榮焉……”

破舊的磚瓦房內,朗朗讀書聲起。

蘭嵐躺臥在屋頂,翹起二郎腿,沐浴著秋日的暖陽,愜意地眯起眼睛。

旁邊的小夥子扎左卻神色緊張,壓低聲音問:“蘭大師,咱們已經等了三天,那鬼還能出現嗎?”

蘭嵐似不經意往宿舍樓看了一眼。又抬起手錶,已經是傍晚五點半。

她懶洋洋地抽出嘴裡的的麥穗:“支教老師到了?”

扎左點點頭,望著殘破古舊的毛坯宿舍房,憂心忡忡。

“蘭大師,這是我們村長千辛萬苦才聯絡到的最後一位老師,再出事,就真沒人敢來了。”

蘭嵐望著逐漸降臨的夜幕,朝他揚了揚手中符紙,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放心吧,本半仙是專業的。”

此時二人所在之處,是西北地區剛脫貧沒多久的一個小村莊。

說是河田村中心小學,其實就是村民們自發用泥土和磚瓦壘起的一間小屋。勉強遮風蔽日,沒有衛生間,連喝水都要跑到幾里外的蓄水池去接。

扎左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幾年經濟好了,上頭撥款給修了個蓄水池,擱以前,我們每次喝水,要跑幾十里路去挑哩。”

這麼山窮水盡的落後地區,目之所及盡是茫茫黃沙和戈壁灘,居然也鬧起了鬼。

起初是一位被派遣過來支教的男老師,向上頭反映半夜窗外經常有詭異的聲響,咯吱咯吱,十分滲人。

教育部門還以為他是嫌環境艱苦,想找個理由調回去,遂痛批一頓,將此事按下不表。

一週之後,這位聽到怪聲的老師,忽然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公安局來了幾趟,根本查不出原因,嗷嗷待哺的娃娃們又不能晾著不管。於是下一位支教老師跋山涉水、任重道遠地過來頂上缺口。

兩週,僅僅兩週的時間,第二位老師也插翅飛了。

公安部門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上頭一研判,決定將案子派給異案調查局。而吳疆省是不設異調局的,於是這案子便由對口幫扶吳疆省的荔省負責。

經過層層委派,最後分到了荔南市刑偵科的實習生--蘭嵐手裡。

這回支教的老師是位愛乾淨的小姑娘,今天趕了一天的路,被風沙吹得渾身難受。正想拉起簾子洗個澡,望著村民忙活了半天替她挑來的水,最終只盛了小半盆出來,用毛巾洗了把臉。

一片蕭瑟的靜謐中,蘭嵐垂死病中驚坐起,將扎左嚇得心臟漏了一拍。

她掏出口袋中的符紙,如惡狼見食,舔舐唇角,眼中冒出精光。

“來了……”

學校角落裡,剛收下的糧食中藏了一個黑影,此時正緩緩朝林老師靠過來。他眸中幽光閃現,剛走沒兩步,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物太多了。

雖說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對勁,但他非常警覺,立時收回往前的腳步。

蘭嵐眸光一閃,攥緊手中的黃符。不行,絕不能讓他跑了!

手指一抬,一道寒光突然凝聚在她的指縫中,抬指間流光掠電,直直劈向黑影的小腿。

寒氣迫人,黑影下意識退開,卻已經晚了一步。腿部傳來一陣鈍痛,他慘叫一聲,低下頭,小腿處被劈得一片焦黑。

那黑影忍住劇痛,腳下生風,飛身衝出河田村小學。他的動作非常快,快得似一支不受控制的離弦之箭。

以至於路過屋頂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動作迅猛地撞上蘭嵐的肩膀,將她撞得烏髮飄散,衣袂翻飛。

教室屋簷上的瓦片已經破敗不堪,風一吹就簌簌作響。這一下大力的撞擊,蘭嵐腳下踩著的瓦片順勢滑下,身子一歪,整個人栽下了樓。

扎左飛撲上去,卻沒來得及拉住她。

咣噹一下,她直接摔了一個大屁股墩,整個人被埋進還未脫粒的麥子堆。頭髮衣服都沾滿了麥子,整個人看起來亂糟糟的,十分狼狽。

想當年神界威名赫赫的蘭嵐神君,竟然淪落到要靠抓鬼為生,與三教九流的神棍法師為伍。

最丟大臉的是,鬼沒抓到,人還栽了個大跟頭。

她挫敗地坐在原地,伸手抹去臉上的麥粒,動作有些粗野。

“你沒事吧?”

頭頂傳來一聲清亮的問候,如玉石相扣。

蘭嵐輔一抬頭,就撞進了那雙清墨般的桃花眼中。

“哦,我沒事。”

帥哥當前,她忙甩甩頭,短髮像蓮蓬一樣鼓起,麥粒唰唰地隨風舞動。

男人似乎剛從地裡勞作出來,藍色牛仔褲的褲腿挽起。在紫外線這麼強的高海拔地區,他的面板卻白得發光,身材挺拔,眉目疏淡,如水中冷月。

他真好看,蘭嵐心想。

她被這驚世駭俗的容顏震驚,愉悅的口哨聲似脫韁的野馬,婉轉迂迴,脫口而出。

匆匆趕來的扎左聽到這一聲輕狂的“籲……”,立時懸崖勒馬,掉頭跑路。

恨不得在背後寫上“不識此人”四個大字。

這哪裡是荔南市異案調查局的顧問,活像個女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