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你那兒?”好半天,錢溫陵才反應過來,“青珞怎會在你那兒?”

一時間,她腦海裡轉過各種念頭,卻都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對蘇青珞沒有兒女私情嗎?

現在這樣扣著她算怎麼回事兒?

陸衡之聲音淡到像說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這事我自有主張,請母親不要插手,只當不知道便罷。”

他習慣了掌控一切,但蘇青珞可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出了事她無法交代啊。

錢溫陵臉色為難:“但老太太那兒……”

“母親只管吩咐好下人便是。”陸衡之打斷她的話,“祖母那裡我自然會親自去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錢溫陵自然知道這事她完全插不上手了。

罷了,好歹老太太那裡有人交差。

她勉強鬆了口氣,再想囑咐什麼,陸衡之已抬步走了出去。

這一夜蘇青珞睡得並不踏實,山間風雨將竹屋門窗吹得劈啪作響,她腦海裡又一直浮現出自己抬頭去親陸衡之那個畫面,當真又羞又愧,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她。

一整晚思緒紛亂,熬到天光微亮時,窗外風雨終於停了。

睡在床外側的紫鳶還未醒,可能是昨天找她實在累了。

蘇青珞沒叫醒她,動作輕緩地起身,準備去廚房先燒點熱水。

推開門,看到一個頎長的背影靜靜立在竹屋前。

她一眼認出來,是陸衡之。

察覺到開門聲,他回身,眉目之間有幾分倦色,似一夜未眠:“醒了?”

蘇青珞輕輕點頭。

他穿了件天青色長衫,外頭罩一件白色披風,身後是一片霧氣繚繞的竹林,清貴而神秘,彷彿畫中仙人一般。

蘇青珞心中微動。

陸衡之上下打量她一眼,語氣雖淡,卻頗有幾分關懷的意味:“傷好些了?”

蘇青珞調整好呼吸:“多謝大人,青珞已好了許多。還有——”

她微微一頓,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陸衡之眉梢一挑,看她,也未催促。

屋簷還滴滴答答不緊不慢往下落著雨珠。

清冷的空氣裡傳來一陣陣清脆而急促的鳥鳴聲。

蘇青珞心一橫,終是將昨晚想了無數次的道歉話語說了出來:“昨日青珞有錯,還望大人恕罪。”

說完後,她便低下頭,等待接下來的審判。

陸衡之看不清她臉色,但想必她的臉已經紅得似胭脂,因為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她耳根都是紅的。

還以為她是要求他幫忙找賊人,卻不料她猶豫半天,是想著為這件事道歉。

想到昨日那個溫軟而點到為止的吻,陸衡之心裡不禁一蕩。

他面上卻不顯,只淡聲問:“你有何錯?”

蘇青珞登時愣住——她這個歉道的還不夠明顯嗎?一定要她說出來?她怎麼好意思?

許是她發愣的表情太過明顯,陸衡之又平聲問:“這事對你很重要?”

他問的是她親他這件事。

本朝女子注重名節,尤其大戶人家。

先前就發生過宴會上某位小姐不慎落水,一位不相識的公子心切下水救人,最後不得不推掉跟原本未婚妻的婚事,娶了這位小姐的事。

所以他這麼問的意思是,怕她訛上他?

她哪裡敢。

何況,昨晚在那種情況下他都明確拒絕了她,她怎麼可能還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蘇青珞立刻道:“沒有,青珞只是……怕昨日冒犯大人。”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閉著眼說出來的。

身前卻忽然響起男人略嫌清冷的聲音:“冒犯?”

他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竟絲毫未發出聲響,身上沉水香的香氣侵襲而來,叫她不覺向後退了一步,後背抵在冰涼而堅硬的竹門上,不慎碰到傷口。

蘇青珞不覺“嘶”了一聲。

陸衡之扶住她肩膀,將她往前稍稍一帶。

“當心些。”

他掌心溫熱極了,落在她肩膀上一陣暖意。

她不覺抬頭,他守禮地退開半步,只是高大的身影仍舊籠罩著她。

山間清晨冷極,蘇青珞衣衫單薄,又在外頭站了半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又是當著陸衡之……

但打噴嚏這個事,也實在控制不住。

算了,她心想,反正她那麼多丟臉的事他都見過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

肩上卻忽地一暖。

陸衡之將披風解下,親手覆在她肩頭。

她低頭,仍舊是之前那件白色披風,衣領是白色狐狸皮毛,格外溫暖柔順。

他指尖捏住披風繫帶,手指一繞,親手替她繫好。

他慢條斯理地說:“還談不上冒犯,說起來倒還是你吃虧些。”

蘇青珞臉頰燙得要命。

陸衡之接著道:“何況是藥物作用,我怎會怪你。”

她脖間稍稍一緊,披風已經被繫好。

“不要胡思亂想,照顧好自己才最要緊。”陸衡之替她繫好披風后,退開兩步,看她片刻,問,“早上想吃什麼?”

蘇青珞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都、都可以,寺裡送什麼便吃什麼。”

陸衡之點頭,轉身進了朝西的小屋。

​竹屋朝南,有三間屋子並排挨著,蘇青珞住中間,東側是昨夜陸衡之住的地方,左側拐角朝西有間小屋,想來應該是廚房。

陸衡之應該是去燒熱水了?

蘇青珞伸手攏了攏身上披風。

其實道歉之前,她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的,畢竟陸衡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聽聞曾有丫鬟趁他喝醉時偷偷勾引,直接被脫衣打了四十板子扔出府外。

好在,​他完全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

不僅沒有責怪,還似乎有些關心她。

因為上次他也是將披風給了她,卻沒幫她系,這次卻親手幫她繫了。

想起他扯繫帶時她脖子上微微一緊,蘇青珞不覺一瑟。

但他說過對她沒有男女私情,或許因為她名義上跟他沾著幾分親戚關係,又或許因為他當初從金陵一路護送她回京城,路上也算有一同患難的交情,所以對她關照了幾分。

只能是這些原因了。

蘇青珞嘆了口氣,進了房間。

紫鳶竟然還未醒。

蘇青珞覺得不大對勁,走到床邊伸手去摸她額頭,一陣滾燙。

應該是昨天找她時淋了雨,晚上也沒及時換掉衣服著了涼。

蘇青珞忙給她多蓋了一床被子,又起身去廚房準備燒熱水。

敲門進去,陸衡之正彎腰半跪在灶臺前,手裡拿著火摺子,火光映得他那張雕刻般稜角鋒利的臉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