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珞昨夜睡得不大安穩,腦海裡時不時想起陸衡之的樣子,倒像是魘住一般,醒來後便有些沒精神。

去隔間洗臉時,紫鳶在她耳邊悄悄說:“衡三爺今日一早上朝前特意吩咐了,老太太要靜養,任何人不許在老太太跟前多話。”

蘇青珞又暫時卸下一樁心事。

陸衡之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卻能連這種小事都能記得,難為他面面俱到。

蘇青珞用帕子擦了臉,心想陸衡之幫了自己這麼多,該如何謝他。

按理來說,謝人自是要投其所好,但陸衡之對下人一向管束嚴苛,他的喜好從未流出來過,甚至打聽也犯忌諱。

直接給錢又未免過於褻瀆這位權勢滔天的首輔大人。

蘇青珞犯了難,這時聽見老太太起床的動靜,便先過去服侍。

老太太身子骨好了許多,不僅用了不少飯,還跟來的幾個兒媳孫女兒說了好些話。

說到興頭兒上,老太太隨口問道:“怎麼不見柳氏?”

房間裡霎時一靜。

柳氏被二老爺陸佑下令禁足一月,還在屋內閉門思過。

且老太太疾病未愈,那位爺一早特意下了封口令,誰也不敢將蘇青珞與陸衍退親之事在這個節骨眼說出來。

片刻後,還是大夫人錢溫陵拍掌道:“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告訴母親,二弟妹和衍兒前日都染了風寒,有些厲害,正在養病,不敢前來,怕衝撞了母親。”

陸佑一大早探望過老太太才去的衙門,所以老太太也並未多心,只吩咐人去看看,送點東西。

半月後,老太太身子在宋太醫的調理下徹底恢復,精神甚至比以前更好。

宋太醫直言,老太太仔細將養,再活十年八年都不成問題。

眾人聞言都十分高興,尤其蘇青珞。

在那一刻,她對陸衡之的感激之情達到頂點。

宋太醫走後,眾人其樂融融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便散去。

到了晌午,春光正好,老太太聽小丫鬟說後花園裡的桃花開得正好,又看蘇青珞似有睏意,便吩咐道:“青珞你去替我折兩支桃花來。”

楚朝的規矩未出閣的小姐們是不能睡午覺的,她連日勞累,老太太是怕她撐不住,要她出來曬曬太陽放鬆些。

蘇青珞帶著紫鳶一路往後花園去,挑了支開得正盛的剛剪下來,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蘇青珞回頭,竟是陸衍。

十幾日未見,他整個人清減許多,聽聞陸佑還對他動了家法,只是這家法動在哪兒,倒是不太看得出來。

陸衍語帶嘲弄道:“你倒是還有心情折花。”

蘇青珞淡聲:“做錯事的人又不是我,我為何會沒有心情?”

陸衍聲音裡有種格外的高高在上之感:“你不過是個商戶之女,跟我退親後,你不會真以為還能找到像樣的親事?”

陸衍在她面前向來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從未露出過這樣一面。

蘇青珞更覺噁心:“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陸衍冷哼一聲,甩袖轉身離開。

蘇青珞握著剪下來的那支桃花,雙手微微發顫——她幾乎就要忘了這回事,幾年前,老太太是把她的親事交給柳氏的。

柳氏左挑右挑老太太都不滿意,後來柳氏半開玩笑說乾脆把青珞給了衍兒算了,我這個做舅母的也疼她,老太太權衡之後同意了。

蘇青珞深吸一口氣,漸漸緩過來,即便柳氏要替她挑,這事兒也越不過外祖母去,不必太過緊張。

想著陸衍應該是去看老太太了,蘇青珞便在園子裡多逛了會兒才回去。

老太太一見她便笑說:“你和衍兒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走,怎麼著,還不好意思了?”

蘇青珞低頭笑笑,沒說話。

老太太以為兩人鬧了小別扭,也沒多說,接過她折的桃花誇了幾句,說:“正好,你替我去一趟你大舅母那裡。”

她命月娥拿出一對羊脂白玉鐲遞給蘇青珞,“這幾日你大舅母勞心勞力伺候我,著實辛苦了。”

蘇青珞帶著紫鳶去了大夫人錢溫陵的院子。

待丫鬟通傳後,她邁步而入,一眼看見坐在堂內的陸衡之,倏地頓住腳步。

雖然這幾日他常去給老太太問安,兩人偶爾也會打個照面,但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他。

他一身月白常服,正端著一盞釉色茶碗,見她進來,緩緩將茶碗擱在身旁的木桌上,舉手投足之間有種世家公子的貴氣。

錢溫陵含笑看蘇青珞一眼,拉著她的手道:“青珞怎麼來了,快坐下。”

蘇青珞忙命紫鳶將東西拿來:“我奉祖母之名前來送東西,祖母說大舅母連日辛苦,這鐲子聊表心意。”

木匣一開,錢溫陵便眼前一亮。

這對玉鐲光澤瑩潤,玉質清透,實在好看。

她孃家中道家落,手裡實在沒什麼值錢的物件,一時十分開心,連連道謝。

陸衡之卻沒看那玉鐲,視線一直落在蘇青珞身上。

她穿了一襲玉色長裙,那支桃花倒像是開在她身上一般,灼灼其華,襯得她十分好看。

蘇青珞察覺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忙將手裡桃花遞過去:“這是我方才折的,請舅媽賞玩。”

錢溫陵連忙接過來:“這花枝挑的可真好看,衡之,快來替我插進花瓶裡。”

陸衡之起身:“是母親。”

他緩步而來,接過那支桃花對著白瓷花瓶掃了眼,要來剪刀,抬手剪掉多餘細碎的枝葉,動作乾脆而利落。

爾後,他撩起長袖,慢條斯理地將那支桃花插入花瓶裡,擺在白牆之下的梨花木桌案上。

那妖冶的粉色從淨白瓷瓶一側蜿蜒而出,彷彿要破牆而出,霎是好看。

錢溫陵合掌衝蘇青珞笑道:“衡之修剪得是不是也不錯?”

蘇青珞臉色微紅,低頭答是。

錢溫陵看向陸衡之,他臉色如往常般清冷,並無異常。

但錢溫陵深信自己直覺不會有錯,若是旁人送花過來,陸衡之只怕是一眼都不會看的。

她於是又含笑熱情地問蘇青珞:“要不要留下來用飯?”

蘇青珞搖頭:“多謝大舅母好意,只是我放心不下外祖母。”

錢溫陵點點頭,又拉著蘇青珞說話。

​陸衡之坐在一旁,她說什麼都不太自在,很快便起身告辭。

錢溫陵含笑道:“衡之替我送送。”

斷沒有當朝首輔親自送她的道理。

蘇青珞忙道:“不敢勞煩三爺。”

陸衡之便掃她一眼,沒動。

蘇青珞便行了個禮,慌忙走出去,還未緩過來,便聽紫鳶艱難道:“小姐,我肚子痛,忍不住了……”

蘇青珞忙讓錢氏院子裡的丫鬟帶紫鳶去更衣,她就在院子裡等。

不想竟聽到錢溫陵溫和的聲音:“衡之,你告訴母親,你是否對青珞有意?”

蘇青珞手登時忍不住攥緊。

“你年歲不小,也該娶妻了,你若是對青珞有意,母親去幫你跟老太太說,可好?”

隔著一堵牆,男人聲音冷而縹緲:“母親何出此言?”

“你先前那麼聲勢浩大地替青珞做主退親,又……”

“母親慎言。”陸衡之斷然出口,“我與蘇姑娘絕無男女私情。”

語氣斬釘截鐵,絲毫未曾有任何猶豫。

蘇青珞腦海中彷彿空了一瞬,下意識跑出院落。